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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个和32个的生死选择
贵州平卜村遇洪水，韦正雄为抢救寄宿他家的32名学生，痛失7名亲人，他说，英雄行为只是偶然因素造成
□本报记者 刘伟 贵州望谟报道
■核心提示
在一些媒体的报道下，韦正雄最近成为了一名英雄。贵州望谟县宣传部为自己遗漏了对这位英雄的表彰而感到遗憾，并决定要追加一定的物质奖励。
但韦正雄在眼里，纯粹是当时一系列的偶然因素，才让他成为了“英雄”。对于表彰，他并无兴趣，当初事迹的申报材料他以太忙为由而“故意”不填，他更关心的是，在那偏僻的乡村里，如何出租自己的空置房。
该如何表彰韦正雄，岑柱之为此事感到头疼。岑柱之是贵州望谟县宣传部副部长，在确定“抗洪抢险英雄”的表彰名单里，把韦正雄给遗漏了。“我们是通过媒体公开报道后才知道的。”
今年6月12日，望谟县洪水泛滥，韦正雄为抢救寄宿在他家的32名学生，痛失7名亲人。
在媒体的报道中，韦正雄成了一名不可思议的英雄。
11月28日，记者见到这位英雄时，他穿着一双沾满泥浆的皮鞋，一身还算整齐的西服，一只袖子却高高挽起。韦正雄刚从村里调研回来。
对于半年前自己的英雄事迹，韦正雄觉得只是生命中许多偶然性造成的，生平第一次经历洪水；水涨得太快，迫使人无暇思考；本能反应先救眼前的落水人；等反应过来，水已淹没平房屋顶，无法再去抢救隔壁的亲人。
“救人是一种自然反应。”韦正雄说，“是让我写申报材料的，但我没写。”韦正雄对人为的英雄塑造不感兴趣。在事发后的半年内，韦正雄在操心的是，如何经营自己楼下多余的房屋。
全村皆无防洪意识
洪水来临时，平卜村无丝毫准备，村里七八十岁的老人说，他们的长辈也未亲历洪水的恐惧。
在6月12日之前，望谟县平卜村的所有村民都不曾对洪水有过恐惧。村里七八十岁的老人说，即便从他们的长辈那里，也没有听说自己的家乡发过洪水。
那天下午4时，望谟县气象局发出警报，“个别乡镇有暴雨，连续降水有可能引起个别地方滑坡、泥石流等地质灾害。”
“当时真没在意。”韦正雄说，事先哪怕有丁点的防洪意识，他起码会将隔壁弟弟两家人接到自己的二层楼上住。
韦正雄是油迈乡教育辅导站的统计员，负责统计全乡文化状况和扫盲状况。
他在乡政府边上盖了栋两层楼房。由于到平卜村中心小学步行只需10分钟，韦正雄将一楼住房租给小学里34名路途遥远的学生，每人每月收取50元房费。这些孩子最大的15岁，最小9岁。
事发当晚，村里人都和平时一样早早睡下。那晚，韦正雄75岁的老母亲和学生们都住在楼下，其中两名学生因有事回了自己家，逃过了劫难。
当晚，雨下如注。离韦家不远的平卜河水流湍急。
一棵两人合抱的大树不知何时从山上滚落，顺流漂至平卜河上的平卜桥时被桥孔卡住。
该桥为两孔桥，被大树挡住一孔后，泄洪能力大减。加之大桥下游便是狭窄的山谷，洪水开始猛涨。
5分钟淹没一层
洪水从淹没脚背到接近一楼天棚，前后不过5分钟。韦正雄脑海当时一片空白。
韦正雄的一层楼面有3间房，26名女生住在两间屋子里，6名男生睡在厅里，韦正雄母亲独自居住一间。
王梅是最早发现房子进水的学生。当她叫大家起床逃生的时候，河水仅仅没过脚面。两分钟后，水已经齐腰。
当她挣扎着将75岁的韦奶奶拽到二楼时，水已经接近一楼的天棚，前后不过5分钟。
此时，韦正雄正赶往楼下。“当时脑袋一片空白。”到处都是孩子们惊恐的叫喊声。9岁的黄仕虎和其他5个男孩子住在里屋，临近楼梯，是最早被韦正雄救起来的一批孩子。
黄仕虎事后对其妈妈说，当时吓得不行，浑身抖得已经不能迈步，当被韦老师拎起来放到二楼时，才知道“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最后一个男孩被救起时，河水已经涨到一楼的顶部。楼下还有26名学生。
洪水在淹及韦家一楼的同时，也吞噬了隔壁两个弟弟韦正师、韦正开所住的平房。
两兄弟当时在外打工，屋里只有韦正雄的两个弟媳和5个孩子。
韦正雄说，他也不是没有念及隔壁的兄弟家。只是当时的情况实在不允许他那样去做。“水涨得太快了，甚至连叫喊的机会都没有，我过不去，即便过去了，也是救不了。”韦正雄的大女儿韦海丰是最早跑上屋顶呼救叔叔两家的。但是她只是看到了汹涌的洪水。尽管她从头至尾没有停止过呼喊，但是未有一声回音。
11名学生闷水中3小时
11名学生和韦正雄的7名亲人被闷在水中3小时。水退后，只有10名学生生还。
岑继梅是被韦正雄救起的第21个孩子。当时她正和其他15个孩子拽着漂浮的木床在水里打转。韦老师腰间绑着绳子，另一头由家人拖着，在旋转的洪水里，他试图一个一个去抓那些在水里打转的孩子。
“这是一个危险的举动。”当时参与救援的油迈乡政府工作人员说，流进屋内的水是飞速旋转的，会带动屋内所有漂浮着的物体，“被它们击中，就可能丧命。”在这次水灾中，平卜村有30名村民遇难，其中不乏被物件撞晕溺水而亡的。韦正雄家惟一没有救起的孩子岑宝欣，就是被上浮的木箱击中后沉入了水底。
韦正雄的弟媳也死于这种情况。
凌晨3时，洪水开始退却，大女儿韦海丰还听见她的亲人在呼救。这一度让韦家高兴万分。但在水退至可以进入房间时，见到的只是韦正开的妻子头部青一块紫一块，抱着两个孩子永远离开的情景。
韦正雄屋子里的另11名孩子则始终被困在一楼的屋里。
黄仕英是11名孩子中的一个。“发现洪水后，我们就赶紧往上铺爬，一会儿，水就到我们的脖子了”黄仕英说，哭喊和救命的声音是当时她所能听见的惟一声音。
就在那时，屋里的水忽然停住了。油迈乡副乡长谢金金说，其实房间外的水还在涨，但由于水上涨过快，屋内空气来不及排去，就在屋顶形成一个气压层。
洪水最高涨到二层楼楼面的10厘米处。当时，身在二楼的韦正雄并不知道楼下还有这样一个救命的气层。韦对于水下的孩子已经绝望。
他的妻子黄仕兰说，韦有几次要潜下去，都被她拦住，“水急而且充满泥沙，当时也不知道孩子在哪个房间”。
“只能趴在窗边不停地喊。”韦正雄说。
3小时后，洪水慢慢退下，露出窗口，救援人员得以进屋。除了岑宝欣被击昏溺水而亡外，黄仕英等10名孩子全部存活。
亲兄弟成为陌路人
被韦正雄救起的学生至今对他感激，但他的两兄弟曾很长一段时间与他无话。
如今，原先给孩子们居住的屋子已经清空，不再住人。
只有墙上那些残留的泥沙斑驳还可以看出洪水曾经吞噬的痕迹。
黄仕英现住在平卜村3公里外的各沙村。从水灾后到现在接近半年的时间里，没有回过平卜村，也没有再见过韦正雄老师。
她说，她很想念韦老师，在韦家已经住了3个学期了，但她如今不敢回去。“死的人太多了，当时的经历现在也不敢想。”
孩子们平时称呼韦正雄“韦老师”。“实际上更像是父亲。”黄仕英说，“韦老师给我们讲故事，监督我们的学习，不懂的问题，不管是数学、语文等，都跑去问他”。
事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韦正师、韦正开两兄弟都不能原谅哥哥。他们始终认为，既然可以救出31名学生，那么救出7名至亲也应该不成问题。两兄弟尽管住在韦正雄家里，一个饭桌吃饭，“但是从来不说话，做什么事也不和他商量。”尽管没有交流，韦正雄还是一手安排了两个弟媳以及侄子、侄女的后事。时间长了，兄弟们也原谅了他。
韦正开在接受记者采访时，始终拿着全家惟一幸存的全家福，不住地低语，声音哽塞，“这就是我的全家，现在全不在了，大的12岁，小的才3岁。”
韦正开说，由于父亲去世得早，长兄如父。大哥是他们兄弟俩惟一的依靠。结婚是大哥操办的，家里的大事小情都是同大哥商量，“我们不相信大哥是不肯出手相救，水太急了，只能怨天，尤不得人啊！”
善于经商的“英雄”
韦正雄并不在意英雄事迹的表彰，他更忙于空置房的出租。
灾后，根据望谟县政府的调查统计，此次洪灾造成该县30人死亡、20人失踪的惨剧，165260人受灾，占全县人口的一半以上。同时，在救灾的过程中，有31人被授予“抗洪抢险英雄”的称号。
这其中并没有韦正雄。
“这的确是个遗憾。”望谟县宣传部副部长岑柱之在接受本报采访时说，当时县里在申请表彰时并不知道韦正雄的事迹。
韦正雄所在的油迈乡教育辅导站站长黄正兴说，他曾多次叮嘱韦正雄写关于救灾的个人材料，但韦从来没有上交过，此时，洪灾已经过去近半年时间。“我也不能代他写。”韦的邻居和身边的同事说，如果不是记者的经常来访，他们并不知道韦正雄曾经救过那么多学生。“太忙了，也没什么好写的。”韦正雄说。
目前，望谟县正在进行“两基”（基本普及九年义务教育、基本扫除青壮年文盲）验收阶段，韦正雄身为统计员，需要不停地下乡进行调查。
韦正雄主动承包的3个村，是油迈乡最偏远的3个行政村，并无公路通行，只能依靠走路，一个来回需要八九个小时的时间。与其共事20多年的黄健康辅导员说，韦这个人平时话语不多，工作能力一般，但足够兢兢业业，领导安排的总是尽力完成，从无怨言。
韦正雄酒量很好，但每喝必醉。酒后韦提及最多的，就是与教书相比，其实他更善于经商。
韦正雄1980年师范毕业后，便留在家乡教书，1995年调任油迈乡教育辅导站任辅导员至今。韦的妻子黄仕兰说，在上世纪80年代中期的时候，该乡盛产的木浆油每斤可以卖到50多元，当时韦的工资是每月80多元，“他几次动摇过，要停薪留职，但还是坚持了下来，而当时与他一同做买卖的，现在早已是百万富翁。”洪水过后，韦正雄家里的一层楼房就开始空置了。这让他有些着急，他要尽快将它们租出去。在接受采访时，就有电话来和他谈租房的事。
在记者离开时，韦正雄一楼的房屋外已挂起了中国移动营业点的招牌。韦正雄洪水后的生活也将重新开始。 (责任编辑：安世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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