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中国人在伦敦
作者:杨帆
许强是一个很成功的商人,而立之年已有千万资产了,北京和上海都有他的公司。
随着生意的做大,他越发感到有拓宽眼界、提高决策能力和管理水平的必要,于是他申请来到伦敦商学院攻读MBA。 和他同住学生公寓一个套间的还有另外两个人,一个是叫张蔚然,来自台湾,刚满22岁。另一个来自中东某小国,叫穆罕默德,年龄大约28岁。
刚刚来到异国他乡,难免寂寞和孤单,再加上语言还没有完全过关,所以这两个都讲汉语的异乡人很快就走到了一起。张蔚然年青、瘦弱,白净的脸上戴着一副金丝边眼镜,身材不高,书生气十足。而许强身高一米八六,稍胖,有点络腮胡子。讲话不徐不急,有板有眼,自信而沉稳。
他们有说不完的话题。从唐诗谈到宋词,从秦始皇侃到朱元璋,从长城说到日月潭,从书法聊到国画……
但并不是所有话题他们都投机的,谈到台湾问题的时候,他们就观点相左,往往针锋相对,各不相让。
张蔚然的父亲是台北市民进党中层干部,受其影响,张蔚然是一个死硬的台独分子;他从不承认自己是中国人,只说自己是台湾人。言谈之中常常出现“你们中国人”“我们台湾人”这种表述。而许强虽然不是什么政府官员或者党员,但其大一统的观念根深蒂固,谁也动摇不了的。
每当他们为此发生激烈冲突的时候,张蔚然总是站起来讲话,脸涨得红红的,不时推推眼镜,用近乎声嘶力竭的声音争辩着;而许强则坐着说,有板有眼,平静而庄严,一丝一毫也不让步,紧握的手说明他也是非常地激动。有时候,张蔚然真害怕许强激动起来会揍他一顿,而许强有极好的自控能力,努力地压抑着自己的冲动。最后他们谁也说服不了谁,谁也不服谁,只好不欢而散。
不过,没过几天,他们又跑到一起聊天、喝茶、下棋、争论,最后又不欢而散。
随着课程的展开,两人聊天的时间少了,坐在一起听课的时间多了,他们经常探讨一些管理学或经济学的问题而睡得很晚。他们未果的争论仍在继续着,只是次数少了些,仍然是谁也说服不了谁,谁也不服谁,有时还会不欢而散。
穆罕默德多次目睹他们的争论,虽听不明白,但似乎觉得他们的心中隔着一堵墙,难以逾越。
随着语言的过关,穆罕默德和他们的接触也渐渐的多起来了。这个阿拉伯人有一双牛眼似的大眼,炯炯有神的目光一点不清纯,老让人觉的目光后面藏满了猜忌、狐疑、蔑视和固执等复杂内容。下巴上满是胡渣子,说话的时候喜欢仰着脸,西装皱巴巴的,有点寒碜。
穆罕默德是一个好贪小便宜的家伙。他常到两个中国人那里揩点油,拿点咖啡、茶叶、水果之类的东西。请他吃饭,他从不知道回请,后来不请他去,他也还跟着。他还十分无知和狂妄,喜欢显示自己的优越感。
第一次和许强他们聊天,当谈到中国的时候,穆罕默德摸着张蔚然的头说:“你们为什么要把辫子剪掉?有辫子很好看的!”
又把张蔚然的脚抬到自己的膝盖上,吃惊道:“什么时候你们脚变大了!”
张蔚然脸气得通红,用脚踹了他一下说:“我不是中国人,我是台湾人!”
穆罕默德愈加兴奋,眼睛闪闪发光,并举起小指,晃动着说:“台湾更是这个,为了让我们国家和你们台湾结成友好关系,你们每年都要送给我们8000万美元。”
张蔚然想说些什么,但终于什么也没说出来。
许强早就看不下去了,强忍着愤怒,下逐客令道:“你走吧,我要睡觉了。”
穆罕默德兴奋地离开了,出了门还回过头来对屋里人晃动小指。
张蔚然看到许强铁青着脸,一言不发,只好回自己的房间。
这一夜两人都没睡好。
有一天穆罕默德煞有介意地对许强说:“你们中国人功夫还不错,我给你每小时25美分,你愿意教我吗?”
许强瞪了他一眼,用粗俗的汉语骂道:“操你姥姥!”转身走了。
穆罕默德虽然听不懂,但从许强的神色和语气中明显看出是骂他的,他茫然而愤怒。
有一天晚上,穆罕默德兴致冲冲,满脸喜气扬扬地跑进来说:“我们国家刚从俄罗斯进口10架米格27战机,我们现在谁也不怕了!”
许强和张蔚然相视而笑。
穆罕默德又天真而好奇地问:“你们中国能买得起吗?”
许强对穆罕默德的无知与狂妄早就不耐烦了,想利用这个机会好好教育他一下,于是就耐心并详细地介绍了中国的历史、人口、面积、军队、教育、GDP和近20年的发展。
然而穆罕默德摇头说:“吹牛,吹牛,你们中国贫穷落后,我是知道的。”
张蔚然在旁边实在听不下去了,就抢白他说:“你们那些飞机送给中国,中国都不要。你别盲目自大了,当年一个小小的以色列把你们十几个阿拉伯国家打得满地找牙,你还在这里胡吹什么啊!”
穆罕默德听此,脸腾地红了,因为这正是阿拉伯人永远难以愈合的伤疤,这伤疤谁也不能揭。他站起来走了,显然是伤了自尊心和优越感,眼里充满了愤怒和敌意。
接下来一周的星期六中午,许强刚从外面吃饭回来,还没坐稳,张蔚然就进来了,只见他眼角肿了一个包,鼻子正在流血,白衬衫的钮扣全掉了,胸前你还沾了一两滴鲜血,流着泪,狼狈极了,进了屋就哭。
许强连忙问:“怎么了?”
“穆罕默德,他打我!”
“为什么?”
“他说我在厨房烧猪肉是对他们信仰的侮辱!”
许强一听这话,火腾地上来了,高傲、无知、狂妄、对中国的蔑视,这些事情一直肿在他心中,现在终于点燃导火索了。
许强拉着张蔚然说:“别哭兄弟,我们去揍他狗日的!”
许强是个有涵养而文雅的人,平时不会说这种脏话的,但气冲斗牛之时,谁都会放出粗口,因为文雅不足以表达愤怒,例如生气了骂“他妈的”就很解气,如果骂成“他母亲的”就很不过瘾。
穆罕默德正在公用厨房做汤,许强冲上去就是一拳,正中腮帮子,把穆罕默德打了一个踉跄,血顿时从嘴角流出来,正要还手,被许强抓住衣领子提了起来,双脚离地,动弹不得。穆罕默德的身高和张蔚然差不多,约一米七三左右,只是壮了一点,但和许强比起来就差得远了。
他辩解道:“我打台湾人,关你什么事情?”
“台湾人就是中国人,你打他就是打我!”
张蔚然站在旁边好感动,脸由刚才的苍白变成驼红,因为他多次受到穆罕默德的欺负,只是因为自尊而没有告诉许强,担心会被许强奚落。
许强顺手拿过菜刀,在穆罕默德的脸上比划着说:“你的国家没有我们一个县大,你们军队的装备比不上我们民兵的装备,你们的GDP没有我们一个县多,你穷得丁当响,一天三顿都吃馕,你狂什么啊?”
“我警告你,再欺负我这小兄弟,我叫你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
穆罕默德真怕了,因为他在平时就有点怵许强,他从许强的言谈举止、待人接物、吃穿用度中,看到了富有和自尊,现在自己理亏在先,还有什么好说的呢?许强看穆罕默德折了锐气,就和张蔚然出来了。
那天晚上张蔚然请许强吃了饺子和汤圆,虽然眼角的包还肿着,但张蔚然似乎已经忘却了疼痛,显得很兴奋。回来的时候他们还一起唱了“卖汤圆”那首老歌。
自打架事件发生以后,关于老话题的争论,好象再也没有发生。
张蔚然家的经济状况并不是太好,虽说不像穆罕默德那么寒酸,但高档一点的消费他还是无法承受的。到了二年级,课程相对少了一些,许强便伙同张蔚然,每人以一千英镑为本金开始做生意。张蔚然对此一窍不通,全听许强的。
他们做的是电脑配件和外围设备的生意,如U盘、内存、MP3、耳机和硬盘等。他们把这些东西托运到伦敦,然后批发给别人到学生公寓里兜售。销路很好,小件每件有4英镑左右的赚头,大件能赚10英镑。
开始他们是把东西批给几个巴基斯坦同学做的。有一天穆罕默德突然登门,请求能不能批发点东西给他去卖。打架之后,穆罕默德就再也没有和他们俩说过话,今天突然造访,说明他很想挣点钱来改善生活。
许强沉吟了一会,虎着脸说:“看在同学的面子上,U盘给你卖吧,我16英镑一个批给你,至于你能卖多少钱,就看你的本领了。建议你定价只能略低于市场,太低你以后就不好卖了。”
从此以后,他们的接触便渐渐多起来了,穆罕默德很勤劳,周末从不休息,跑到附近几个学校兜售。可能收入颇丰,他的神色比以前好多了。
有一次穆罕默德来拿货,许强问他,他们国家是否也生产这些东西。他黯然地说他们国家地下没有石油,旅游业和畜牧业是他们的支柱产业,电子产品全靠进口。
一学年下来两个中国人整整挣了一万六千英镑,穆罕默德好象也挣了不少,生活一下子变得充实而富有意义。
光阴荏苒,一转眼两年半的时间就过去了。离校前的一天晚上,穆罕默德敲开许强他们的门,请他们出去吃饭。
张蔚然不想去,许强说:“我们还是去为好,他蹭了我们不少饭,又让他挣了钱,他该请我们,不去说明我们记仇了。”
来到那家他们常来的中餐馆,穆罕默德点了几个炒菜和一盘牛肉饺子,又为他们点了两瓶啤酒,他自己信教不喝酒。
吃喝之间,穆罕默德真诚地说:“上次事情全怪我,我对中国的了解只停留在李小龙的电影上,后来我在网上详细地了解了中国,发现你们祖国是一个古老而伟大的国家,现在很强大。”
穆罕默德喘了一口气,又接着说:“让我感动的是在我们和以色列人的50多年的斗争中,你们始终是站在我们这边的,我为我以前说的那些话而感到惭愧。我在此向你们道歉。”
穆罕默德的脸有点红,不自然的接着说:“我家里很穷,上学的钱是政府贷款,亏得你们让我做点生意。在两年多的相处中,我发现你们中国人勤劳、智慧、宽容,中国是一个很迷人的国家,我打算到北京去工作,那里有我国的一家公司。”
许强和张蔚然都感到很意外,也很高兴,许强说:“过去的事情就不要提了,你到北京给我打电话,我派车去接你,为你接风。”穆罕默德感动地点点头。
后来许强又问张蔚然,那家美国公司联系得怎么样了,张蔚然说他改变主意了,准备到上海工作,已经联系好了。因为有穆罕默德在场,所以他们都用英语。许强注意到张蔚然是这样表述的:I will go back to my motherland to work,choosing Shanghai。许强感到鼻子有点发酸。
那天晚上,这两个中国人做了一个同样的梦:在一片广袤的土地上,一头雄师正在望天怒吼…… (责任编辑:王玲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