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代人的梦想
作者:李琛
在我年幼的时候,祖父的概念对我来说是一个难以解开的迷——尤其当别的孩子自然而然地说出“爷爷”这个词时,便感到一种莫名的失落。祖母告诉我,祖父去世的很早,很年轻,甚至连父亲对其都没有太深刻的印象。 再进一步追问,得到的答案却只是沉默。祖父在我们的生活中没有留下半点痕迹,甚至连照片都没有,而这更激发了我对这位陌生而又熟悉的亲人短暂的一生产生了极大的好奇。2006年五月,借着一次探访老家的机会,二十二岁的我很正式的向亲戚们了解祖父以及我们家族的一些往事。我想知道,他们的生活道路,以及拥有何种梦想。言语中,一幅幅残缺的碎页,渐渐拼成图案;也正应验了一位著名作家的名言,生活缺少的不是故事,而是发现和用心体验。
一个,清瘦,中等身材,的青年农民形象浮现在眼前。与大多数庄稼汉一样,一年的大部分时节,都是一身粗布缝制的衣装,只有寒冷的冬日才会套上件已经磨露棉的黑布袄。靠天吃饭,日子过得很勉强,青黄不接的时节免不了饿肚子。日出而作,日落而歇,运用和他上一代,上上代,以及不知多少代开始运用的生产工具春播秋收,任凭单调的岁月刻下一道又一道年轮。在他二十一岁那年,乡村的宁静被外界的喧嚣打破:一个新国家诞生了:这个国家宣称将使普天下的受苦人,包括他们这些习惯了贫穷的庄稼汉过上新的生活——在这片古老的土地上,实现无人不饱暖的大同。尽管“共产主义”这个洋词对他是陌生的,但他明白,生活要发生如何的变化:在那一年,他的大儿子降生了,为之起名为“富源”。他开始自觉而积极地投身到追求梦想的征程之上:识字,入党,到几年后在新成立的合作社担任干部。从报纸上,他第一次知道了,电灯,拖拉机,也真诚的希望,集体化运动能带给山乡带来巨变,乡亲们能过上顿顿白米的好日子。为了感谢带给山村希望的党,他将自己的小儿子,也就是我的父亲,起名为“水源”亦表饮水思源之义。此后的几年,他一直为自己的梦想,带领着乡亲,开荒修路,凿渠灌溉,直到生命最后一刻。
是父亲两岁那年,一个寒冷的冬日。长长的运粮车队在坑洼的土路上艰难的行进,一头牲口,突然受惊,冲向路边的沟渠。祖父从上前去,拉缰绳,不料这时,大车倾覆,压在了他瘦弱的身躯之上。遗言是同去的乡亲代传给祖母的,只有短短一句话,“不知道,咱们还赶得上点不……。”葬礼上,祖母的泪水早已守着遗体流干,父亲还不懂事,亦无为亲人离去而悲的意识,长长的出殡队伍,缭绕的只有八岁的大伯稚嫩的哭声。
随后的日子,为了孩子们和祖父年迈的双亲,祖母决定不改嫁。一个人承担起生活的重压,多年后,她自豪的告诉我,她一天挣的工分抵得上一个壮年男劳力。然而,生活却一天天艰难下去,大跃进,人民公社运动,直至六零年,家乡因大饥荒而全国闻名(三山事件)。煮熟的白薯叶成为三餐的主体。偶尔,农业或水利建筑工地能发两个馒头或油条作为口粮,祖母总是将这点食品的一半以上带回家,然后欣慰地看着孩子们的狼吞虎咽。祖母没有文化,仅仅跟着丈夫在扫盲班认识了几十个字使之没能力阅读任何出版物,然而,祖母表达自己梦想的方式更胜过任何书面华丽的阐释——希望孩子们能健康的长大,幸福的生活,山村生活面貌能够实现发生自己丈夫生前常常描述无数次般的图景。光阴似箭,在给公公婆婆送终后,两个儿子也长大,分别在读完初中和高中后,选择了当时山村年轻人唯一可以改变命运的路途,参军。可以体会,祖母心中的矛盾,普天下的父母没有不希望过儿孙绕膝的生活,但为了孩子的幸福和前途,便欣然同意将两个孩子交给国家,让他们在更广阔的天地中寻找自己的未来。大伯和父亲都很争气,他们分别在广州军区和北京卫戍区被提干,成为了全县同年兵中的骄傲。祖母也成为了全村治家的典范——在我回乡的访谈中,好几个年迈的乡亲都用赞叹羡慕的语气和有限而真诚的辞语来描述她,毕竟,在这个村子以往的历史上,我们是唯一一户走出两个军官的家庭。
祖辈一代的努力操持造就父辈能选择一条全新的生活道路去追寻自己的梦想。曾经在我们家庭的像薄中翻到一张父亲着军装的黑白老照片:背景使我能很清楚地弄清这张照片所属的年代,1976年10月。因为,拍摄背景是天安门毛主席的灵堂前。这是一个救星陨落的年代,从照片父亲严肃的表情看,他和当时亿万善良中国人一样,陷入了无比的彷徨——他们从来都没有想过,没有的主席的中国之船,能驶向何方。生活之路还得继续,三年后,在远离家乡的首都一个十九岁的女孩子走进了他的生活,这个人就是我的母亲。母亲出身不好,其一些亲戚解放后便成为了专政对象,外祖父是一位谨小慎微的知识分子,在豫南一个小小的林场担任会计。微薄的收入难以支持妻子和四个孩子的生活。于是母亲十四岁就开始分担家庭生活的重压,开始是临时工,后来在林业研究所找到了一份讲解员的工作,时来运转,由于业务精通口齿伶俐被上级选中,赴北京农业展览馆工作。在一次展览上,他们邂逅,开始恋爱,并希望建立一个小小的家庭,然有情人终成眷属的梦想却遭到了意想不到的挫折。在那个仍在强调出身的年代里,在军队中从事机要工作的父亲,必须在事业和出身不好的母亲之间进行选择。在首长无数次苦口婆心的谈话和同事朋友们善意的劝告中,父亲踌躇过,动摇过,但母亲的笑容更坚定了决心。最终,他放弃了光辉的前程,决定离开中央军事机关,以一个普通的干部身份转业到母亲的家乡。很庆幸父亲的选择,否则,“我”便不会存在于这个世界上;但庆幸之余仍有惋惜,父亲在军队中曾经的同事有的现在都成为了将军。我曾经就此问过父亲,关于他那时的梦想抱负之类,怎能因一个女人统统放弃,父亲先是严肃的告诉我,他认为家庭幸福高于个人前途,这是决心不改嫁的祖母教给他的,然后又忍不住露出略带狡猾的微笑:因为你妈很漂亮……。”
在那个豫南小城中,父亲和母亲终于完成了他们的第一个梦想,建立了温馨的家庭。八十年代中期,他们的儿子,也就是我,来到了这个世界上。改革开放的阳光已经驱散了各种各样的政治运动的硝烟,我们成为共和国第一代可以完全无忧无虑的生长,并追逐自己梦想的孩子。和大部分生活在城市的同龄人一样,我接受了系统的九年义务教育,高中教育,并在高考中辟荆斩棘,进入了一所全国闻名的高等学府。也许是生活中没有尝过一丝一毫的艰辛,长久以来,自私和冷漠成为了性格中难以去除了顽疾,自己总是在贪婪的享受着生活给于的一切却对其无半点感激之情。这一切,却在这次短短的探访中颠覆性的改变:其间无数遍地思量着祖辈,父辈的梦想,清晰的发现今天我的幸运来源于先辈的肩膀和汗水。以往,我的梦想完全是为自己的前途所思量,仅仅是读研,出国,到一个不错的城市定居,买房买车尽情享乐;而今天,先辈的梦想和足迹给了我全新的感受:我们这一代人,首先应该学会真诚的感恩,对先辈们以及自己所属的这个中国历史上最适合个人发展的和谐社会,一个伟大的年代,并把自己的梦想与时代的梦想紧密结合。
时光还在流逝,梦想还在延伸。在全面建设小康社会的时代里,千千万万普通的中国人仍在不断的前进着,追寻着属于自己的梦想和希望,如条条小溪汇集成一条宽阔得的河流,这一个个朴实的梦建构起了我们时代的梦想,即希望我们伟大的社会和国家在新世纪的征程中更加繁荣,开放,和谐,因为这是保证个人幸福的前提和基础。祖辈,父辈,以及我们这一代,一批批寻梦人终将老去,化为烟尘,而不断的新生代将接过他们手中的火炬,铸造更加辉煌的梦想,中国之梦正是这样得以延续的,并在一代代赤子的梦想中长存不朽。 (责任编辑:王玲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