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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伦·托马斯质问了9任美国总统,从肯尼迪到小布什。40多年来,美国人总能从总统记者招待会的现场直播中,看到她从前排站起来,盯着总统的眼睛发问。
“你的提问可真尖锐。”在大街上或者机场,总有陌生人对她这样说。
一次,在回家的路上,出租车女司机转过头来说:“我一直在想你是谁。你不就是那个让总统憎恨的女人吗?”
然而近些年来,这位白宫资格最老的女记者吃惊地发现,她和她过去的同事这种拷问总统的新闻传统,在后“911”时代的美国似乎消失了。
“(如今的)白宫记者们成了公众的笑柄,人们想不通……这些记者们扔过去的全是软绵绵的问题。”海伦痛心地表示。
今年,这位有美国“新闻界第一夫人”之称的白宫记者,推出了最新力作《民主的看门狗?——没落中的华盛顿记者团及其如何失信于民》,毫不留情地拷问起美国媒体。
她在新书中指出,“911”之后,面对美国政府的新闻操控,媒体没能尽到保护公众知情权的责任,“记者们缺乏勇气和能力去揭穿白宫在日常新闻发布时兜售给他们的谎言,相反却跟着白宫的调子跑”。
“新闻工作者……是民主的看门狗。”她重申这一新闻传统,而如今华盛顿的记者们,在她看来已经从“看门狗”变成了“哈巴狗”。
她在书中痛斥,“媒体成了白宫的回声筒”,面对误导公众或干脆是假话的政府声明,记者们“变成了速记员,而不再是拷问者”。
海伦·托马斯在新书中表达了她的失望:从声称萨达姆拥有大规模杀伤性武器开始,到声称伊拉克与基地恐怖组织有联系,再到声称萨达姆威胁着美国国家安全,直至声称是为了帮助中东地区建立自由和民主,小布什政府给出的向伊拉克开战的理由,几乎没有遭到媒体应有的质疑和挑战。
美国媒体就这样“听任白宫将国家引向战争”。甚至,两家最有声望的全国性报纸《纽约时报》和《华盛顿邮报》,“不停地擂响进攻伊拉克的战鼓”,它们毫不怀疑地接受了所谓大规模杀伤性武器的说辞。
而结果如何呢?“没有武器。没有与恐怖分子的联系。没有(对美国国家安全的)威胁。(政府)没有道歉。没有解释。没有自责。”
“因为媒体的盲信,国家为此付出了沉重的代价。”海伦悲叹道。
当这个女人走近时,总统们就会发抖
事实上,从2000年小布什上台时,海伦·托马斯已经结束了她的白宫记者生涯,而成了赫斯特报系的专栏作家。她在2002年的一篇专栏文章中,毫不留情地把小布什形容为“皇帝总统”。她也从不讳言“小布什是美国有史以来最糟糕的总统”,并把他称为“谎言家”。
尽管海伦依旧参加总统的记者招待会,但她已被排除在提问名单之外。直到美国当地时间2006年3月21日,这位以拷问总统闻名的老牌记者,终于在三年来第一次得到了向现任总统发问的机会。
“我的问题是,你为什么那么想开战?从你踏进白宫的那刻开始……真正的原因是什么?你说过不是因为石油,也不是因为以色列或其他,那么到底是因为什么?”海伦·托马斯单刀直入问道。
“……我并不想开战,想当然地认定我想开战,恰恰是错误的,海伦——”小布什回应。
海伦打断了总统的话:“所有的一切——”
总统也立刻打断了她:“请让我说完——”
海伦接着说:“我们听到的所有的一切——”
总统赶紧插话:“打断一下,打断一下,没有总统想要战争……(大段的解释)这就是为什么我要在伊拉克——请让我说完——”
“他们并没有对你和我们国家干什么呀。”海伦反驳。
“对不起,请让我说完,让我说完。他们干了!(阿富汗)塔利班为基地组织提供安全避难所,基地组织就是在那儿接受训练——”
“可我说的是伊拉克——”海伦又一次不客气地打断了总统。
这个女人就是这样在白宫新闻发布厅里向一届又一届美国总统发难。“不用怀疑,40多年来,当这个女人走近时,总统们就会发抖。她有刀子似的舌头和利剑般的智慧。”《华盛顿邮报》这样评价“新闻界第一夫人”。
在海伦看来,向总统发问是她作为记者应有的权利。在自传《白宫前沿》中,她写道:“只有在民主制度下,记者才被允许质问他们的领导人。因为我们没有英国式的议会制度,督促政府官员向人民负责,解释他们的所作所为和政策,这份职责落到了记者肩头。”
在她的新书《民主的看门狗?》中,她进一步写道,“多年来,我总有机会质问这个国家最有权力的公仆——美国总统。我承认,对这个职位我抱有敬畏,可并不是对占据这一职位的那个人”,因为,“我们的职责不是去敬仰一个领导人多么德高望重,而是不时地把他们搁到聚光灯下,看看他们是否有负民众信赖。”
我的血管里流淌着的是印刷机的油墨
新世纪以来美国媒体的表现让她失望。海伦·托马斯在新书中禁不住追述往事:“并非出于怀旧,而是出于深切的忧虑。我相信,新闻的黄金时代是在20世纪。”
尽管那个时代,通讯社的记者们为了寻找一部电话向编辑部口述一条新闻,常常需要跑好几个街区。如今的新闻采集技术先进多了,然而在海伦看来,在这个拥有各种数字设备、卫星电视和互联网络的时代里,对新闻媒体而言,“有些至关紧要的东西却失落了”。
正是在那个年代里,12岁的海伦便宣布,长大后要当记者。“我断定我的血管里流淌着的是印刷机的油墨。”她在自传中写道。
叙利亚移民托马斯家9个孩子中的老七,在22岁大学毕业后决定,除了这个国家的政治心脏华盛顿外,哪儿都不去。她借口探望堂姐留在了华盛顿。她的家人丝毫没想到,在后来的日子里,他们能从电视里听到历任总统亲切地称呼她“海伦”,看到她的名字变成铅字印在报纸上。
最初,她在华盛顿一家当地报纸打杂。报社里的电传打字机咔嗒咔嗒地吐出来自世界各地的电讯稿,一听到铃响五下,海伦便跑去取下稿子,飞奔着递给编辑。
后来,她被合众社雇用。在那里,她跑司法部、邮政局、联邦传播委员会等许多部门,每天在宾西法尼亚大道上往返于各部门的新闻发布会,小到某处一段50英尺的铁轨被挪动,大到FBI打击团伙犯罪。
1960年,肯尼迪当选总统。40岁的海伦调入合众社白宫记者站,开始了她一生的事业——白宫报道。
在白宫记者团中,海伦几乎总是第一个上班,最后一个下班。早上6点,她就到白宫开始工作,喝一杯咖啡,浏览最新的新闻,等着每天早上白宫新闻发言人的“吹风会”。
许多次,她半夜三更接到编辑部电话,然后冲出公寓,跳上出租车,直奔白宫。
几十年里,她总是随时随地出现在总统身边。美国广播公司的《传记》节目,把她称作“总统胳膊肘旁的固定装置”。
肯尼迪总统说,海伦会是个“好姑娘”,“如果她扔掉手里的笔和采访本的话”。
“据我计算,海伦已在这里工作了一万个早晨,用掉了几千个笔记本,几千支圆珠笔,几千杯咖啡。”克林顿总统在1998年白宫记者团的一次宴会上致词时这样说。
起初,海伦一般写写肯尼迪儿子、小女儿的宠物等等。她甚至采访过第一夫人给宝宝买尿布的商店。一次,半夜三点,海伦给当时的白宫新闻发言人塞林格打电话,向他核实,肯尼迪女儿卡萝琳的一只小仓鼠是不是死了。
“难道你让我现在给卡萝琳打电话吗,或者打给杰基(第一夫人杰奎琳的昵称),或者打给总统?”塞林格把电话挂了。
不过很快,这位“白宫育婴及宠物专家”在华盛顿政坛占据了一席舞台。
此前,白宫女记者不允许参加白宫的记者招待会。一次,海伦向肯尼迪抗议:“如果我们不能参加,你也不应该参加。”肯尼迪表示同意。于是,专写“尿布细节”的女记者们,从此闯进了男记者的领地。
并且,在这块“领地”中,海伦赢得了一种“特权”:她总是以一句“谢谢你,总统先生”来结束总统记者招待会。每当海伦说完这句话时,其他记者的提问便戛然而止,除非总统本人愿意延长问答。她是第一个获得这种“特权”的女性。
许多年里,海伦总是第一个或第二个向总统发问的白宫记者。1975年,她被推选为白宫记者团团长。
没有人了解每天要面对记者回答世界上各种问题的那种恐怖
如果没有“胖子”普莱斯,也许就不会有被朋友们开玩笑称为“总统折磨者”的海伦·托马斯。
1896年,《华盛顿星报》这位记者被他的编辑安排了一项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前往白宫,挖掘新闻。编辑明知当时的总统克里夫兰非常讨厌记者,想借此排挤掉“胖子”。
“胖子”当然采访不到总统,但他老是守在白宫外,询问每一个从白宫中走出来、与总统交谈过的人士,藉此竟然搞到许多独家内幕新闻。到了1900年,大批记者被派往白宫的门口或周围街道上游荡,总统麦金利便任命一名助手每天向这些记者发布一次新闻简报。等到西奥多·罗斯福就任总统时,一个阴雨的日子,他看到一群记者像落汤鸡一样挤在白宫外的树下,便请他们到白宫避雨。
从此,记者们就再也请不出去了。西奥多·罗斯福将他书房隔壁的一间休息室划作记者室,不久国会拨款在白宫修建了正式的记者办公室。
正是在这间办公室,海伦·托马斯开始了她的白宫报道生涯。“我驻守白宫报道白宫的时间比任何一个记者都长。”海伦说。
她见证了9任白宫主人的寒暑风云。每位她曾报道过的总统,都不能回避自富兰克林·罗斯福总统起延续至今的一项仪式——总统记者招待会。
“每次参加总统记者招待会,我从未失去敬畏感,因为我将向合众国的总统发问——我希望彬彬有礼,但必要的话,也得让他如坐针毡。”海伦在《白宫前沿》中写道。
“只有当他面对新闻媒体,总统才不得不对民众作出解释,没有其他公开场合可以就当天的议题向总统发难。”
不过,在海伦驻守白宫的几十年里,总统们“最坏把记者当成敌人,最好也得当成刺儿”。
每次当她第一个站起来提问时,总会看到总统们不同的肢体语言:“卡特的畏缩”、“里根的低头”以及老布什的“哦不!不要海伦!”
站到白宫新闻发布厅的讲台上时,肯尼迪可能已经让助手们“事先帮他预测好了90%的记者提问”;尼克松已经浏览过各种文件摘要,“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卡特手边也许已经备好了所有的事实和数据;里根则可能“紧张得像参加论文答辩一样”,即使在戴维营休假也不忘“临阵磨枪”。
在海伦的印象中,每当里根面露难色,估计便是遇到了事先没有准备的问题。
每次参加黄金时间现场直播的记者招待会,这位白宫记者团团长就戴上两只手表,以便把时间准确地控制在30分钟。时间一到,她就站起来说:“谢谢你,总统先生。”
一次,里根在记者招待会上遭遇到尖锐问题的“轰炸”,闪烁其词地应对了25分钟后,汗津津地扫了一眼海伦,眼神似乎在问:“可以结束了吗?”海伦对了对表,然后摇摇头。“短短5分钟里,总统竟然受制于我。”海伦说。
“白宫新闻发布厅有时也会像法庭”。比如水门事件中的尼克松;伊朗人质危机中的卡特;“伊朗门”中的里根;还有性丑闻中的克林顿。“就像一个证人同时被来自60个不友善的检察官的质问狂轰滥炸”。
尼克松总统一直定期召开记者招待会,直至水门事件中记者们的提问变得令他无法忍受。一度,他连续5个月没开一场记者招待会,但他的新闻发言人兹格勒仍得每天回答记者的问题,“最终受不了这份苦差”,这位发言人躲了起来。
而当里根被“伊朗门”事件及健康问题纠缠不清时,当时的新闻发言人斯比克斯有一次实在招架不住,一声不吭,新闻发布会中途便逃回了办公室。
白宫在任最长的新闻发言人马林·菲兹沃特曾说:“没有人了解每天要面对记者回答世界上各种问题的那种恐怖。”
在菲兹沃特看来,每天早上到白宫上班时,看见海伦坐在他的办公室外,“可不是件快活的事”。
可是,海伦在她书中写道:“如果你要讨人喜欢,就不要入这行(当记者)。”
1974年,正值尼克松被水门事件搞得狼狈不堪时,一次记者招待会上,总统特意在会前祝贺海伦成为合众国际社驻白宫记者站站长:“真是了不起,你是有史以来担此重任的首位女性。”
海伦有些不好意思地轻声说了句“谢谢”。接下来,尼克松第一个点名提问的就是她。“我真希望能表达我的感激,可我是带着尖锐问题来的。”海伦回忆。
事实是,海伦后来的报道援引了时任司法部部长之妻玛莎·米切尔的话,最早提出:“总统应该引咎辞职。”
权力会试图管理新闻,但它们并不总能成功
白宫新闻发布厅台上与台下的较量,被海伦·托马斯称为“捉迷藏游戏”。
“我根本不信会有一个政府不想管理、掌控,或说策划新闻。白宫总是想把总统最好的一面展现出来。这再自然不过,任何一个政府都希望记者把它发布的新闻当做福音,不加任何质疑。”
不过,“政府可以宣传它的立场,而记者的职责是发掘真相。”在新书中,海伦写道。
从海伦报道的第一位总统肯尼迪时代开始,出现了一个词语:“新闻管理”。虽然在新书中,海伦对小布什政府的新闻管理做法大加鞭挞,但她同时指出,这种做法并非小布什的发明,而是“从合众国建立起就开始了”。
比如,林肯总统的助手会将他的照片润色一下:把脖子缩短一些,把脸上的疤痕抹去;而患有小儿麻痹症的富兰克林·罗斯福,从来都不让摄影师拍他坐在轮椅上的照片。
虽然各届总统在新闻管理上各有高招,《民主的看门狗?》一书还是归纳出一些通用招数。最简单的,是让记者远离新闻事件。
白宫有时会用取消某些优待权来要挟记者,比如取消记者乘坐总统专机随总统出行的权利。有时白宫还会向记者的老板或上司告状。不过优秀的老板或上司一般非常礼貌地听完,然后核对事实,如果记者没有出错,便会站在记者一边。
林登·约翰逊总统经常会让他的新闻发言人,打电话到报社抱怨他不喜欢的报道,因为“至少可以让这些杂种知道我对他们的看法”。海伦也记不清多少次听到这位总统抱怨:“你们都有宪法第一修正案(赋予的权利),好像它是对付总统的专用武器似的。”
也有时,白宫只向记者告知部分事实,或者故意泄漏一些利好消息,要么干脆不准职员向媒体透露一点消息。
当然,白宫还可以决定什么时候召开或不召开新闻发布会。约翰逊在黄金时段的新闻发布会上一般只宣布好消息,“埋葬”坏消息。
有的总统试图跟他喜欢的记者保持良好的私人关系,不过,他却很难跟所有记者保持良好关系。有时,这种“私人关系”甚至会给记者带来负面影响。比如一位跟约翰逊私交不错的专栏记者,发现过去的许多读者纷纷离他而去。
海伦报道过的每一位总统都曾试图“管理新闻”:肯尼迪曾故意制造“好新闻”;约翰逊对写了尖锐报道的记者采取冷落态度;而尼克松政府甚至会偷听那些“刺儿头”记者的电话;至于里根,一个非常著名的姿势,就是用手拢住耳朵,假装听不见记者提问;老布什在海湾战争中,要求有关战争的报道都要经五角大楼过滤。
克林顿上任伊始,就在记者办公室通往新闻发言人办公室的走廊上,竖起禁行标志,并把新闻发布厅和发言人办公室中间的门关上。海伦认为,记者不能因此进出发言人办公室,这本身就是新闻。在几次新闻简报会上,她大声抱怨,其他记者也从旁帮衬,很快,禁行标志就收了起来,门也打开了。
海伦发现,新总统上任伊始,一般和记者总有一段“蜜月期”,但很快,“一旦总统和他的政府开始制定一些可供公开讨论和批评的政策时,新闻管理就开始了”。
“权力会试图管理新闻,但它们并不总能成功。”海伦在新书中写道。因为,总有人会“泄漏消息”。事实上,她报道过的每一位总统,都或多或少地被爆出的丑闻所纠缠。
海伦认为,“水门事件可能是最好的明证,说明记者们的反新闻管理是有效的。”《华盛顿邮报》两名年轻记者持续不断的揭露报道,最终导致尼克松下台。
在白宫的最后日子里,尼克松沮丧到了极点。他请人把住了白宫记者办公室的门,保证他在白宫最后一次散步不用再应付记者。
“这是他最后的新闻管理。”海伦说。
让人民了解事实,国家就会安全
在海伦看来,上述所有总统中,小布什政府对新闻的管理无疑是最严厉的。这位总统与她报道过的其他8位总统最大的不同是,“将新闻管理变成了彻底的政府宣传”。
在书中,她批评小布什在公共场合演讲时,只挑选意见与他一致的人群当观众,观点不同人士或者抗议者被排除在外。
她批评小布什的新闻发言人,简直就是“只知鹦鹉学舌的机器人”。“即使明知是胡说八道,也不敢有一丝偏离”,总是照本宣科,无论记者提什么问题,他“永远在同一页讲稿上打转”。
“批评政府弄不好就被看作‘不爱国’。”海伦写道。最明显的一个例子是,前国务卿科林·鲍威尔和前国家安全顾问赖斯曾给有线电视网打电话,警告他们不要播放本·拉登的录像带。“在我看来,两位都越位了,滥用了他们的权力。”
这届政府“剥夺了媒体和民众的知情权”,海伦写道。她重申:“没有知情的民众,就没有民主。”
这位86岁的老记者,凭着她60多年的从业经验,在书中大声质问:“没有畏惧、不带好恶去寻找真相,美国的新闻人已经忘了吗?”
走过那段“新闻黄金时代”的这位老人,对今天的媒体表示忧虑。随着“铅字变成声音,新闻趋向娱乐”,两者之间的界限变得越来越模糊。她质疑,掌控了新闻媒体的通用电气、维亚康姆、迪斯尼等大公司“究竟多大程度上关心媒体的自由”。她抱怨,媒体老板们更多屈服于利润的压力。她指出当下记者的职业道德在衰败。
“媒体的公信力在美国历史上前所未有地遭到各界质疑。”她说。
她引用威廉·道格拉斯法官的话,呼吁道:“在我们的宪政体系内,新闻媒体占据了优先地位,不是为了大赚其钱……而是为了实现公众的知情权。”
在所有这些令她忧虑的变化中,她最感到困扰的是向伊拉克开战前“溜须拍马的新闻媒体”。
她在书中引用合众国际社一位老记者特德·斯坦纳德的话:“如果看门狗、猎犬和斗牛犬都变种成了哈巴狗、懒狗和黄狗(美语中指卑鄙的人),国家就会有麻烦。”
最后,她引用林肯的名言:“让人民了解事实,国家就会安全。”
再也没有像原先那样追着总统跑,把一个个问题扔过去的情景了
“我怀念那个时代。”这位老人说。
那时,记者们可以近距离接触到总统及其家人,与总统和白宫官员展开真正的交谈。记者们会被约翰逊总统邀请到白宫楼上的家庭生活区共进午餐,或者与他一起到牧场骑马。海伦可以一边被蚊虫叮咬,一边观看卡特总统与记者们打垒球。记者们还能在白宫碰到肯尼迪3岁的女儿卡萝琳,问她:“你爸爸在哪儿?”卡萝琳回答:“他正光着脚丫在楼上发呆。”
“在那些日子里,我们如此接近一位活生生的总统,看着他的一举一动。”海伦写道。她跟以前的白宫记者们说起来,大家都感叹,再也回不到从前的那些岁月了:杜鲁门总统在晨曦中散步,一群记者和摄影师如影随行。
总统和第一夫人们,“并非心甘情愿地忍受”这群被肯尼迪称为“轰轰作响的兽群”的记者团,但最终都不得不习惯他们的“贴身监视”,并对他们“容忍有加”。不像现在“总统越来越难以接近”,尤其是“911”之后,记者们常常被用绳子远远地拦着。“再也没有像原先那样追着总统跑,把一个个问题扔过去”的情景了。
海伦曾向那些总统扔过去的无数尖锐问题,“几乎都得到了总统们的谅解”。
1992年,在老布什与克林顿的总统竞选辩论中,年逾古稀的海伦,穿一身大红套装,用她那些犀利的问题,轮流拷问两位总统候选人。
“我所知道的每一位总统,对她都怀有一种尊敬。”白宫老牌记者萨姆·唐纳森说。
“几乎没有一天,我不得不问问助手们:‘海伦正在写什么?’”1984年海伦·托马斯获得美国全国新闻俱乐部“第四权力奖”时,里根在贺词中说,“你不仅是一个优秀的、受尊敬的专业人士,你也已经成为美国总统的一部分。”
而在1995年,“新闻界第一夫人”75岁生日这天,当政的克林顿总统送给她的生日礼物是,为时15分钟的独家专访。
克林顿亲自捧起生日蛋糕,让这位拷问过他无数次的女记者吹生日蜡烛。海伦吹了两口气,克林顿帮她吹了第三口气,合力把蜡烛吹灭。
这位总统还举起海伦的录音机,对准她,开玩笑地对她进行了反采访:“托马斯小姐,这么多年来,你听着这么多位总统闪烁其词,语焉不详……你是怎么忍下来的?”
白宫里另一次“反串”记者角色的是第一夫人帕特·尼克松。当51岁的海伦终于摘下“嫁给工作的女人”这一外号,与65岁的美联社驻白宫记者道格·康奈尔订婚后,帕特抢先向记者团宣布了这一消息。第一夫人笑得合不拢嘴,说:“我终于抢在海伦之前发布了独家新闻。”
1998年,白宫记者团设立了海伦·托马斯终身成就奖,海伦成了第一位获奖者。
白宫似乎终于把她“删除”了
2000年5月,海伦在克林顿的记者招待会上说了最后一次“谢谢你,总统先生”,随后从合众国际社辞职,结束了40年的白宫记者生涯。
在此岁月里,她目睹了每任总统的荣耀,也看到过他们的黯然。在老布什预料自己将败给克林顿的那个大选日,记者们一起陪着老布什去购物。海伦看见,这位总统买了钓鱼竿和乡村音乐的CD,“像一位即将退休的人”。在克林顿母亲去世时,她也目睹了他巨大的悲痛。
1973年,在尼克松的4名高级助手因水门事件辞职的那天晚上,海伦碰到了总统。他耸着背,脸色灰白。
“晚上好,总统先生。”海伦说,“祝你走运。”
尼克松感激地抓起她的手:“我知道我们的宗教信仰不同,但你能为我祈祷吗?”
“我会的,总统先生。”海伦说。
她在自传中回忆,并深深被这出悲剧打动了。虽然“我常说我从不在总统身上浪费同情,他们得为自己的行为负责”,但她还是为这位总统祈祷了,也为她的国家祈祷。
如今,这位女记者再也不用每天清晨到白宫上班,喝杯咖啡,构思那些尖锐问题了。
白宫似乎终于把她“删除”了
。就像1980年她去采访卸任后的卡特,总统急不可待地向她显摆新电脑,演示电脑的各种功能。然后,他把海伦的名字敲了进去,看着她,咧嘴笑了:“现在看好了,我甚至能把你删除掉。”说着,他摁起键盘,“海伦·托马斯”一字一字在屏幕上消失了。
真的消失了吗?
直到今天,这位老太太还在,并且不时地还要去“折磨”一下白宫。
2005年一次新闻发布会上,她质问发言人:“你说我们进入阿富汗和伊拉克是受了邀请。你能否更正一下这种对美国历史不可思议的歪曲——”
她又追问:“我们是不是在入侵这些国家?”
发言人打断了她,赶紧点名另一记者提下一个问题。海伦蓦然感到了惆怅:伙同其他白宫记者对站在讲台上的人“群起而攻之”的岁月,一去不复返了。如今白宫新闻发布厅里的这些记者,再也不是以前那帮记者了。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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