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影像构建一座城市“博物馆”
拍摄一座城市、一个工厂、一片街区,工作量就像实施一项工程。“我的初衷是用一种客观的方式,把所见的景物系统地记录下来,构成一部全景式的作品。
撰稿/陈 冰(记者)
凭借着和张艺谋的三次合作——大型歌剧《图兰朵》、芭蕾舞剧《大红灯笼高高挂》、实景歌剧《刘三姐》,曾力扬名国际舞美圈。 然而,害怕与娱乐圈扯上半点关系的曾力却一再强调,“咱不说张艺谋的事儿”。曾力,一如他从事的职业——舞台设计师,总是隐身幕后,低调神秘。眼下的他,只想谈一个问题,作为摄影艺术家的曾力。
影像记录
2006年11月18日,“愚公的时代” 摄影展在淫雨霏霏的上海悄然开展。这是沪申画廊成立近3年来首次举办的摄影个展,也是曾力的首次个人摄影展。
在过去的5年中,曾力的作品曾经出现在各类当代艺术展中。那一组组北京公寓正面的大幅彩色照片,总是以充满细节的张力,从那些抓人眼球的绘画、装置和录像作品中脱颖而出。
事实上,作为一位跟踪中国城市化进程10年的实验摄影艺术家,曾力已经制作了上万张照片,它们分别记录了:北京的胡同、上海的弄堂、过去5年中不断变化的住宅、中国城市中心的重建,以及具有历史性意义的工业体系的痕迹。
舞美设计令人炫目,摄影作品却朴素内敛,两者的鲜明对比恰好揭示了曾力身上同时具有的艺术家气质。在不同的身份中自由转换,由来似乎非常简单。
大概在1997年,曾力经常坐公共汽车或骑车到昌平,每每路过明十三陵总是激起他对历史的好奇心。当北京市政府宣布,将修复所有陵墓,将这个地方发展成一个国际旅游景点时,曾力觉得他应该在它被“革新”之前拍下这个地方。他忽然意识到照片可以快速记录下现代化进程正在“扫荡”着的北京近郊。
他买了一个专业的相机在明十三陵拍下了他的第一批照片。从工作室到昌平来回的这段日子里,曾力说,他无法不让自己去注意到北京老城区加速消失的步伐,系统拍摄北京老城区的这个想法逐渐在他脑海里形成。
曾力经常会收到胡同居民或古建筑保护单位打来的电话,告诉他推土机已经决定下一步推倒哪一块地方,然后他就会飞快地带上他那硕大的相机奔赴那里。而另外一些人,他们会停下来,然后很怀疑地问他:“你为什么要拍这些照片?这里没什么好看的东西。”
有别于其他追踪北京胡同拆迁的摄影师,曾力将他的工作范围从胡同延伸到城市和工厂。他开始系统地拍摄了表现不同风格的民用建筑和具有典型意义的钢铁厂。
很显然,曾力并不是为了突出那些建筑的华美和创新,而是为了给各个时代最具典型性的住房存档。他的摄影作品,经常使用一种十分直接的视角,有意地避开那些不同寻常的拍摄角度或戏剧性的构图方式,这使得他的作品最初并没能引起圈内人的认同,那些艺术家们在上世纪90年代中期之后就将更多的热情投注到理论化或概念化的摄影中。曾力惊奇地发现,最欣赏他的观众反而是中国的建筑师们。因为他们意识到,他的摄影无情地照亮了那些日益被遮蔽的日常生活形态。
曾力多次跑到贵州省的水城钢铁厂拍摄。工业区内锐减的人口、关闭的鼓风炉以及被废气的厂房,与王兵拍摄的长达9小时的纪录片《铁西区》有种不谋而合。曾力说他和王兵分享过彼此对大工业时代遗迹的某种“迷恋”。
从19世界的劳动密集型工业体系到21世纪的高科技时代、全球化市场,曾力和王兵们展示的不是一个文化“孤本”,同样的历史进程在美国东北部衰败的老工业城市“铁锈地带”,在德国的鲁尔谷、在前苏联早有显现。
愚公时代
正如曾力对这次个展名称的解释,“愚公移山”的神话作为精神意识的象征,贯穿整个改造中国的革命。我们身处的时代,仍可称为“愚公的时代”。
曾力试图通过摄影,通过镜头重新认识历史,重新认识今天的中国图景。然而,在他那些看似朴实无华的摄影作品面前,人们很容易一晃而过。因为我们眼见的各种充满强烈视觉刺激的摄影作品实在太多了,以至于不大习惯让自己静下来,面对一个个就在身边的、平常而真实的景象,细细体会,细细聆听。
沪申画廊艺术总监翁菱指出,真正珍贵的东西往往不以华丽和炫目装扮自己,曾力作品的可贵之处在于有着一种内在力量。
“10年的行走锤炼了他的情怀和眼光,使他完全脱离了‘有意为之’的创作状态,却与那些已显为沉寂、甚至正在消失的属于‘历史’的存在之间有了一种难以言说的关系,这种关系透着一种摄影者与拍摄对象之间默契、甚至相知的意味。
“从最初的十三陵,到陷入倒闭的大型工厂,以及北京的老胡同、四合院,仿佛是从一开始,曾力就被它们选中,要他的镜头代替它们诉说。万物皆有生命,我们很容易忽略这一点,我们也很容易遗忘,甚至遗忘那些尚未远离的过去,而看看曾力所拍摄下的那些看似普通的居民楼,曾经辉煌而如今空无一人的工厂,还有残旧不堪的老胡同、四合院,在作品表面的冷峻之下,都隐藏着一股浓浓的情感,若非有意回避,我们的记忆都会被唤醒。因为我们和我们的父辈曾经在那里生活和劳作,那里有我们和我们父辈的气息和生命中的一段经历,谁能说它不是包含甚多并且弥足珍贵呢?
“论及风格,曾力的作品追求绝对真实、客观的再现,他的所有艺术表现都为着这一目的,因为他相信他所拍摄下来的都会自己说话。此外,曾力的作品有一种很深的宁静,因为他所拍摄的都处在眼前这个喧哗、浮躁世界的边缘,因为他所拍摄的往往正在和这个世界道别。但这种宁静又是活着的,犹如看一场无声电影,我们虽听不见,但却感受得到,镜头和镜头背后的东西会由远及近,渐渐地活起来,讲述它们曾经的事情。正因为这个,每每看曾力的作品,我都有一种感动,为那些曾经有过的,也为那些正在逝去的。”
曾力说,在摄影的历史上,那些叙述和表达一个时代的作品总是深深地吸引着他。桑德、贝歇夫妇和沙尔加多的作品,就像一部史诗给予了他信念和力量。因此,曾力的摄影作品,看起来十分接近贝歇夫妇的精神(伯得·贝歇和希拉·贝歇,Bernd & Hilla Becher)。
从50年代晚期之后,这对德国夫妇已经创造了大量的视觉记录,记录关于正在消失中的欧洲前工业文化的遗迹。在他们准确的、客观的,刻意“非艺术化”的照片中,我们可以看到一大批让人称叹的鼓风炉、冷却塔、石灰窑、煤矿通道、谷物升降机和工人们的房子,包括了从18世纪30年代到19世纪60年代间大量的社会活动。
贝歇夫妇的照片风格也很接近于为曾力所熟知的德国早期的“新即物主义(New Objectivity)”人像摄影大师奥古斯特·桑德(August Sander)的风格。他的照片,与他们一样,致力于提醒人们,一个新经济和技术时代的突然到来会让之前的世界迅速消失。
由此,曾力感到摄影是一项需要几十年来完成的持久工作。拍摄一座城市、一个工厂、一片街区,工作量就像实施一项工程。“我的初衷是用一种客观的方式,把所见的景物系统地记录下来,构成一部全景式的作品。现在回头翻阅这些数以千计的照片,发现许多曾经拍摄的场景已经永久消逝了。中国正处在一个新旧变异的时代,速度之快令世界惊叹,身在其中,我更加意识到摄影的意义,这些不断累积的照片,汇集起来,就会唤起人们对今天生活处境的感悟,成为历史记忆的一部分。”
曾力的愿望是做一个诚实的影像作者,用作品构建一座今天历史的影像“博物馆”。这个愿望多少有些宏大,而且他所捕捉的影像是否正是若干年后关于我们的时代将要沉淀下来的东西,多少还有些让人怀疑。但我们还是要谢谢作为摄影艺术家的曾力,因为他为我们的时代记录下了许多。 (责任编辑:王玲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