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眉

　　秋天，去古镇西塘。

　　汽车停在浙江嘉兴嘉善县一个像全中国的县城一样的停车场上，热闹、嘈杂、高楼林立。但凡有点名气的所谓“旅游胜地”，近年来多是这么一幅人声鼎沸的繁华景象。

　　导游微笑着迎出来，引我们走过一条长长窄窄的巷子，从没走过这么窄的巷子，窄到同时左右伸开双臂就能摸到两边墙壁。走过这道长巷，时光倏忽倒流———头几秒钟，我几乎忘记了呼吸。

　　几条小河，一座座小石桥，河边白墙黛瓦的民居，屋前绕河长廊，柳丝随风，门前石阶上深深浅浅的水痕，神奇的是，不过百米外的烟火气息全然消失无踪，连耳边都安静了下来。

　　西塘号称是“生活着的千年古镇”。跟着导游一路且行且谈，导游说此地民风低调，除了高官，通常有钱人不会为自家修起堂皇的大门。略微留心，果然一路常见的多是毫不起眼的窄窄小黑门，看进去也只是平常的过道，进去才见别有洞天，一重叠一重的院落、宽大的房间、红木家具、堂名匾额都藏在里面，院子刚看两进，忽见“游人止步”的小小牌子，导游解释，这家的后人还住在后面的几进院子里，因此谢绝参观。听起来多么好，果然是“生活着的千年古镇”。老宅故居看得多了，却从未见到如西塘一样，把五千年历史和当下的柴米油盐一脉相承得如此顺当熨帖。

　　漫步走过宽宽窄窄的石板小巷，最窄的一条，只容一人侧身而过，方知进来时走过的那条窄巷实在算不得什么。走过长长的廊棚，左手边是人家，右手边是河，河里停着电影里才见过的乌篷船。一路都是卖盐青豆和红烧肉的，守着热腾腾锅子的老板或老板娘却态度安然，并不高声叫卖。许多人家门口都挂着民宿的招牌，标明空调、单独卫生间，还特别标出“雕花大床”，一天80~180元不等。看老人家坐在门口择菜，中年妇女守着个盆子坐在小凳上剥毛豆，气氛闲适，让人万分向往到这里住个三五天，起来晃到楼下的小馆子叫一份红烧肉一份蒜蓉青菜下两碗米饭，然后搬个小凳坐在水边发呆，帮着剥剥毛豆……想到此处，正有清凉的风从河上吹来，一时恍惚———我是不是陶渊明笔下那个误闯桃花源的冒失鬼呢？

　　然而终究是要离开，照样要经过那条窄长小巷，跟着导游走出去，导游一口绵软的南方普通话边走边说：走过这条小巷，我们就从古代又回到了现代文明———是的，我们这些游客回到了现代文明，人人都在头几秒钟皱起眉头，深觉人特别多车特别吵灰色的水泥大楼特别面目呆板。

　　回望身后，只是一条窄长的小巷，而小巷尽头是古镇西塘，安静的、平和的、纯净的。是小河流水人家、炊烟热汤木桌……是我们这些辗转于汽车和空调房间的城市动物最美的梦境。为了接近这个梦境，必须长途跋涉而至，又不得不匆匆而去。古镇西塘，是我们在想像和回忆中曾经生活其间，但早已远离且无法回头的伊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