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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伯特·奥特曼去世了,世间再无老嬉皮
文/朱靖江
11月20日,81岁的美国老导演罗伯特·奥特曼因病辞世。消息传到中国,虽然不少媒体迅速作出反应,发表了若干回顾老先生漫长银色生涯的编译文章,但奥特曼电影在好莱坞都难称主流,很多中国电影爱好者对其作品惟一的印象,或许只是《云裳风暴》(又译《成衣》,1994)结尾华丽的T型台上惊世骇俗的裸体模特秀,因此,很少有人能发现他的内心世界。 其实,他始终是一个徘徊在上世纪60年代,不断用行动抗拒、嘲弄着体制压迫的老嬉皮。
过时的“新好莱坞电影”中坚
60年代无疑是美国一代人的思想定型期,现代主义哲学、黑人民权运动与反对越战的抗议浪潮,为那一时期美国的社会心理打下了反叛的基调。虽然出生于1925年的罗伯特·奥特曼正式开始其电影创作时,已经年近四旬,但他却能敏感地吸纳着“垮掉一代”的精神给养,从思想倾向、艺术创作乃至生活方式上都效忠于嬉皮士的价值观。直到去世之前,他仍是美国“国家大麻法律改革组织”的顾问委员会成员,力促吸食大麻在美国的合法性;而他在众多电影作品中所表现出的对民谣音乐的热爱,对官僚机构的挖苦嗤笑,对奢华表象的揭疤露丑,都未曾偏离一个老嬉皮士多年坚守的自由主义立场。
罗伯特·奥特曼是兴起于70年代初“新好莱坞电影”的中坚人物。这场时运短促的影坛革新运动一度风起云涌,令美国电影业的气象为之一变。除了学院派出身的弗朗西斯·科波拉、马丁·斯柯西斯等青年导演之外,已经闯荡好莱坞多年始终郁郁不得志的奥特曼也抢滩成功,凭一部《陆军野战医院》(M*A*S*H,1970)奠定了他在美国电影现代史上的地位。
从某种意义上说,《陆军野战医院》是一部打着战争片幌子的“嬉皮士电影”。片中人物玩世不恭、痛恨战争,用吸毒、性爱和荒谬的行为方式抗拒军队医院的僵硬体制。“他们都不是所谓的英雄,也没有明确的人生目的,但他们对生命极为尊重,乐此不疲地与自己所反对的价值观做斗争”(《20世纪的电影》,三联书店)。这正是60年代以来美国“嬉皮士运动”的基本理念。
拍摄于1975年的《纳什维尔》(Nashville),更是集大成地展现了美国六七十年代的民谣风潮及其对政治文化产生的影响。
正是在这种精神的催动下,在70年代早期,一批年龄与文化背景不同的美国导演创作了如《逍遥骑士》《二十二条军规》《发条橙》《出租汽车司机》等批判色彩和叛逆精神十足的新电影,震撼了当时的世界影坛。这些导演在作品中强调娱乐价值,同时对电影性质、历史、方法和效果加以批评性审视,使两者达到很好的平衡。
罗伯特·奥特曼以每年一部作品的高产量及其五光十色的银幕风景,在伍迪·艾伦、斯皮尔伯格、乔治·卢卡斯等新锐导演云集的美国影坛,当之无愧地成为“新好莱坞”电影的领军者。
进入80年代之后,前电影演员工会主席罗纳德·里根成为美国总统,带领整个国家进入文化保守、经济发展、政治对抗的“里根时代”。出身于“新好莱坞”运动的斯皮尔伯格和卢卡斯与昔日的战友分道扬镳,借助新兴的数字特效技术,开创了视觉效果至上、票房价值第一的新“大片”时代。
“斯皮尔伯格的白日幻想取代了斯科西斯的穷街陋巷。”美国电影史家彼得·毕斯金德说。而一贯与好莱坞体制格格不入的宿将奥特曼,则在“娱乐至上”的新形势下,被迫退守于纽约东区,如残存的老嬉皮士们那样保持着与酒、大麻、赌博为伍的放浪生活方式,间或拍一些电视剧、舞台剧、歌剧以及低成本的B级电影。
“观众已经改变了,电影的内容也随之而改变。”奥特曼曾经叹道,“即便我很快会成为过时的家伙,但是我仍将尽可能长久地坚守下去。”
为新独立制片人引路
作为那一时代老而弥坚的独立制片人,罗伯特·奥特曼深刻地影响着新崛起的美国独立电影创作者。这些重又起身反抗好莱坞庞然体制的年轻电影人,不仅以“新好莱坞”运动的旗手为榜样,更乐于模仿奥特曼纷繁复杂、不拘一格的电影风格。他们还延续着后者对“局外人”的关注,将摄影机对准愤怒黑人、失业工人、艾滋患者、毒贩等非主流的社会阶层。
正如著名的独立电影导演斯蒂文·索德伯格所说:“我整个电影生涯都是假设自己正处在60年代末、70年代初,我一直在尝试把美国素材与欧洲电影美学融汇在一起。”他更着意学习奥特曼“群像电影”的独门技艺,在《毒品网络》《十一罗汉》等影片中一显身手,似是要成为罗伯特·奥特曼的嫡系传人。
然而,这位祖父级的老导演却在20世纪的最后十年重新焕发了艺术青春。这一方面得益于美国独立电影与好莱坞主流体制在某种程度上的融汇交叉,使得低成本的艺术电影占有了一定的市场份额;另一方面,奥特曼本人经过80年代的沉淀与反思,电影技艺更趋炉火纯青,重返主流影坛后不久,便接连赢得了戛纳和威尼斯电影节的大奖,再度展现出他精湛的艺术功力。
此外,作为美国最资深的导演之一,奥特曼拥有了好莱坞一线明星联袂加盟的“特权”,在他此后的创作生涯中,经常指挥着豪华的影星阵容,许多心高气傲的大牌演员甘愿在这位“超级大玩家”的手下跑跑龙套,成为他银幕上芸芸众生当中的普通一员。
古稀之年的奥特曼批判的锋芒不减当年,对镜头中的一切,又洋溢着玩世不恭的讽刺微笑。当曾经把耶稣拍成嬉皮先驱(《基督最后的诱惑》)的老战友马丁·斯柯西斯日渐沦为大片体制的轿夫,不断推出豪华空洞的作品,仍一次次在奥斯卡领奖台前尴尬落魄的时候,同样不被小金人垂青的奥特曼却显得淡泊而无所谓:“好莱坞卖鞋,我做手套。”
在人生的最后十五年,他兴致勃勃地创作出十余部电影佳作,浮世绘般地剖析美国中产阶级、法国时尚圈、英国贵族庄园等欧美主流社会的病态与虚荣。直到2006年,一部饱含着他对昔日淳朴的乡谣时代眷恋深情的电影《牧场之家好作伴》,成为了罗伯特·奥特曼生命的最终章。
“退休?你的意思是指死亡,对吗?”曾经如此回答过记者提问的奥特曼终于永远地“退休”了,但在这个世界上,不会再有谁比他更无怨无悔:“对我而言,拍电影就是一次又一次获得新生的机会。”在他81年的生命之中,曾经执导过38部电影,它们,仍将满怀着嬉皮时代的爱与讥诮,注视我们这个混乱纷纭的大千世界。
(责任编辑:赵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