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公的中国梦
作者:常爱涛
(一)
香港已经回归九年了,而我的外公也去世九年了。
我的外公是一位人民教师,最高的职位也不过是乡小学的校长。在他的心中,无外乎有三件事最重要:第一是忠于祖国,第二是孝敬父母,第三是爱岗敬业。 他在世时经常教导我,生命一半是父母给的,一半是祖国给的。他经常关注的是香港回归,澳门回归等国家大事。他曾说,如果活到香港回归那一天,此生无憾.
由于某种原因,我的儿时是在外公家度过的,这段时间对我的学习生活产生着深远的影响。在我的记忆中,外公总是戴着眼镜(而常常因为他看的时间太长,眼镜脱落在鼻梁中间),坐在椅子上,手拿一杂厚厚的报纸,看到他看东西总能揣测到他的心情。他,时而开颜,时而皱眉,时而深思,甚至常常落泪。即使是现在,我还常常勾勒那一幅幅外公读报时的画面,因为它使我想起太多美好的回忆。我常常落泪。
记得在我很小的时候,外公总让我背一些诗句和名句。因此,从那以后我便渐渐明白,在林则徐身上可以感到“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趋避之”的气势;从顾炎武身上,我可以感到“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的重大责任;我还知道“狭之大者,为过为民”是一代豪侠郭靖的真实写照。
我不知道,除了感谢外公外,我还能说什么,而这种感谢背后又透露多少爱。他总是喊我“小外甥”,而不喊我的乳名。在简洁的称谓中,我能感觉到外公对我的爱是多么的崇高。现在每当舅舅喊我小外甥时,我总能想起外公,而后便是一阵沉思。大多时候,我会流下眼泪。其实,每每写关于外公的文章时,泪珠总在我眼中打转。
待我慢慢长大,到大约十岁时,外公给我讲一些关于文革的事情,现在想起来他讲的真的很客观。其实,母亲曾告诉我,文革时外公是非常痛苦的。由于外公的家族成分高,曾是地主。又因为外公是一名教师,因此,外公经常被批斗游行,甚至遭痛打,但外公始终挺了过去。外婆告诉我外公回到家显得并不是很痛苦,反而还安慰家里的人。其实,在外公去世后,舅舅和我在整理外公的遗物时,发现了他的日记,有一则是这样写的:
我强忍着痛苦安慰家人,我的内心才有一丝平稳 ,我何尝没想到自杀,但是我舍不得我的母亲和祖国,我觉得孩子我舍得 ,因为孩子总要长大。可是不能让白头人送黑头人啊,况且我是她唯一的儿子。我相信,祖国很快会好起来的``````我要坚强地活下去,为了祖国和母亲。
看到这些,我发现舅舅转过了身,低下头,而我的眼泪也涌了出来。
(二)
过去的日子是贫苦不堪的,听外婆说过去外公求学时,由于没钱买棉鞋和被子,晚上学习很冷的时候,外公总是用手撮着脚来暖和自己,而且外公总是学习到深夜。待到外公刚工作时情况也并不是太好,外公被分配到距家很远的地方,由于没有钱买自行车,他不得不步行穿梭在小路上。这一走就是十年,外公的头十年就是这样过去的。而住的屋子也常常漏水,实际上,外公是有六个孩子的,一个孩子因为当时住的条件太差而得病夭折了。这是外公非常心痛的事情。但外公没有失去对生活的信心,也没有任何怨言,他还不时的对家里人说,祖国很快会好起来的。
自从改革开放以后,外公的教师地位提高了且他以前文革时的“罪名”也被取消了。外公的心情无比的舒畅,他的生活也恢复了以往的状态,只是生活质量比以前高多了。而后的几年,外公买了一个小摩托车经常骑着去访友、去散心。经常可以看到他那灿烂的笑容挂在脸上。这一段时间是外公最开心的时候,也成了他最值得回忆的时光。
外公退休后经常到学校看看,看到学生们读书写字,外公的心安稳了很多,学校里的一草一木都有外公的心血。看到新学生外公自然会想到自己的老同学,他们大都成家立业,有的为厂长或乡长等。美好的回忆让外公感到无比的满足,但上天对外公是不公的---外公患上了骨癌 。那是97年的二月份,检查时已经是晚期了,而且医生说至多活三个月。
身患重症的外公,身体上受到了巨大的摧残,由于病毒是从腿中先扩散的,外公的腿首先瘫痪,尽管如此,他总是不忘看报关注国家时事,不过远不如以前那么精神了。只是读到值得高兴的事时,他的脸上依旧绽放着微笑,即使疼痛一再缠身。
到了后来,外公的双目失明了,样子更可怕:蓬松的头发,饥黄的脸没有一丝血意,而且脸上出现了很多色斑和脓泡。说话也语无伦次,断断续续。说真的,我真的不想再回忆外公那时的情形了,并不是我在逃避什么,我只是在减少对外公思念的痛苦。
他总是让舅舅给他念新闻,一天不落地念。他总是用点头和摇头来表达自己的感情,但很是吃力。记得一次,当舅舅读到距香港回归还有100天是,外公没有像往常那样点头或摇头,而是沉默了一会,只见一滴泪珠从他的眼中坠落,分明可以看到有血丝在里面。
现在,我揣摩外公的心情有太多的伤悲,他一定是太激动了,一直都惦记着香港回归,终于盼到一个让自己感到欣慰的日子。但也许更多的是遗憾,他可能觉得自己见不到香港回归,这是他最难过伤心的事了。他是多么希望自己能够亲眼看到香港回归,哪怕是等到那时立马死掉。
其实,现在想来,有一件事是非常奇怪的,那就是外公竟然昏迷了一个月,吃饭,排泄都是靠插管。在这期间,有很多次医生都觉得外公不行了,是的,这个月已经是医生说外公生命不可延续的第一个月了。
我到医院看外公,大都盯着心电图,而不想看到外公的样子,着不是害怕和逃避,我只是不想让外公的这个样子占据我的心灵,我认为我心中的外公永远是健康时的外公。我不想在多年以后,我脑子里的外公是这个样子。也许,有一种主观意识在我的心中作怪,但这至少是我对外公的爱。
当我眼盯着心电图时,我总是屏住呼吸,心跳在不断加速,我怕,我怕电波连成一条直线,那时我会崩溃。
有一次,母亲让我握住外公的手,我有些后退,不是我害怕死亡,而是不想记忆死亡。最终,我我手握外公着外公干枯的手,直感到有一丝冰凉。我的心也凉了。
当这种现象持续到1997年6月30日时,外公有些异常,忽然苏醒了,还有些精神。后来,才知道这是回光返照。而醒后的第一句话就是,香港快回归了吧。于是,我们就告诉外公今天晚上零时,香港就会回到祖国怀抱了。这时,外公的脸上挤出一丝微笑,是那样的吃力。接着,他喊了一声“小外甥”,我快速走到他的身旁,握着他的手。他只说了一句话,一句对我影响深远的话:
“长大后当一名人民教师,为祖国贡献自己的一生。”
“恩”我吱了一声,带着泪水,没有多说什么,而是等待着外公的下一句话,可他再也没说什么。这时我下意识的看看心电图,还是微微的浮动着。外公紧紧地握着我的手,沉默了几分钟,好像在给我传达什么意思。我知道这是一位将要离开人世的人对活着的人的最大希望和期待,一个死者对生者的遗愿。因此,为了不让他老人家在九泉下失望,我在报考大学时好不犹豫得报考了河南省信阳师范学院的历史专业。
我不仅是在成全外公,更是在对自己负责。
那天舅舅一直把收音机开着,播着香港回归的动态,晚上,我们都陪在外公身旁,而我还是一直盯着心电图。我们的心情都很复杂,我真的不知道当时香港回归和外公意味什么。当到了零时,播音员播道,香港的米字旗徐徐降落,中华人民共和国的五星红旗冉冉升起,中国和英国进行了交接仪式``````。随后,伴着一阵欢呼声。而这时最让我害怕的事情发生了,外公的心电图忽然变成了一条线。我第一个扑向了外公,哭了起来,接着这间屋子不再宁静了。
外公就这样地走了,在香港回归的那一刹那。
那天晚上,全国人民彻夜未眠,我们也是。只是他们沉浸在欢快之中,而我们更多的是悲痛和哀伤。
(三)
外公去世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在思索着一个问题,是什么让外公的生命延续那么长时间。在痛苦的癌症前,他竟然甘愿多忍受了两个月,直到香港回归。现在,渐渐明白是外公的爱国精神帮助创造了这个奇迹。
我在外公的身上读到了一位平凡教师的中国梦,他用行动为中国成千上万个教师们阐释了一个平凡人的崇高梦。其实,在外公身上,我读到的东西胜于我这十几年求学的知识,我并不是在夸大什么,而是公正地叙述了一位平凡教师的追梦故事。
我是外公追梦影响下的最大的受益者。选择师范院校的师范专业,我无怨无悔。我始终相信,踏着外公的足迹,追求自己的中国梦是我一生最值得骄傲的事。
现在,在我的床头始终放着一本书,那就是外公的生前日记,这是他在遗嘱中给我最大的财富。在我失意或失望时,我总是翻开他的日记,听听外公对我的教导,每一次我都是满意而归。
这成了我的信仰,一种神圣的信仰。 (责任编辑:李培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