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国需要你

　　作者：张益正

　　一架704波音客机从南宁机场腾空而起，机舱里，靠着窗口的座位上，我的女儿侧着头，从窗口俯瞰着机翼下绿色的都市，这座城市像阳光下的一颗明珠，闪烁着耀眼的光芒，邕江像一条彩带一样向东方缓缓的飘去……

　　几年来，她一直在北京中科院高能所攻读博士，刚刚拿到博士学位回南宁没住上几个月，又像一只候鸟匆匆飞到太平洋彼岸去，不知何年何月再归来？

　　我心底明白，对她来说，这片生于斯长于斯的土地，这片有着她童年的欢乐和成长艰辛的土地，有着她割不断的情感和思念的土地，此刻，离别祖国的依恋在她的心底里翻腾着，泪水从她的眼角中涌流出来……

　　飞机在深圳机场徐徐的降落了，休息片刻之后，我们转机飞往上海浦东国际机场。

　　飞机上父女俩一直侃侃而谈，谈得最多的话题是她的往事。

　　她六岁便开始读小学，一直读到硕士研究生毕业时，她被安排到广西一家设计院工作，关系转去了，但我建议她考博，道理很简单，基础学科不读到顶峰是很难有作为的，所以无论如何也要爬到金字塔顶尖去。为了父亲一句话，她来回飞翔于南宁北京之间，终于，考上了中科院的博士生。直到她获得博士学位时，她已经走过29年的人生历程， 而其中整整读了23年的书。现在，她又要出国深造做核物理的博士后，远离家乡，远离祖国，作为父亲的我，望着她瘦弱的身子，不由得一阵心酸。

　　经过三个多小时的飞行，飞机终于在上海浦东国际机场降落了。

　　晚餐，在浦东宾馆餐厅，女儿点了很多菜。我说，太浪费了，可是她不以为然。她认为在中国吃中餐的机会很少了，即使以后学成回来，也是很多年后的事了。所以她要好好品尝这道留在记忆中难忘的晚餐。

　　而我，坐在她的对面，什么都不想吃，只是默默地看着她津津有味地吃着大闸蟹，吃着清蒸的海鱼……

　　这使我想起她在毕业论文冲剌的时候，在中科院的博士楼，在实验室里，她经常一个人啃着几个馒头从早上写到深夜的情景。吃，对普通人来说是一件非常简单的事情，可是她常常忘记了吃。我想起，那时候女儿的博士论文就要答辩了，可是她的论文还没有完成。深夜，她从北京打来长话告诉我，论文做不下去了，太难了……

　　我耐心地在长话里和她谈了几个小时，我告诉她，现在好比一场足球赛，还有几分钟就要结束比赛了，足球运动员哪怕精疲力尽，哪怕快要倒下来了，难道这时候，你要求停赛可以吗？已经没有退路了，再苦再累也要冲上去，临门一脚之后，你再躺下来吧。你真的躺下来了，我马上飞到北京去呵护你。

　　那时候，我这个做父亲的心里难过极了，本来我就是个很脆弱的人，但为了给女儿安慰和鼓励，也要强装出欢颜和女儿短话长说，其实此刻，惜女之情的情感波澜已涌上我的心头，我几乎不能自已了，我真切地感受到“可怜天下父母心”这句话的份量。

　　终于欣慰的听到电话那头传来女儿低泣的声音：“爸爸，放心，我争取踢好这临门的一脚……”

　　知女莫如父，她说到做到，她会拼命冲上去的。

　　“爸爸，你老了，你为女儿操心了一辈子，你也要保重啊！”女儿的声音越来越小了。

　　这一夜，我失眠了，我长久地思念远方的女儿，躺在床上，任眼角的泪水不断流到枕头上……其实，难为这女儿了，她从小喜欢的就是文学，在高考最紧张的阶段，她还一头钻进《红楼梦》这部小说里，被林黛玉不幸的命运深深的吸引着。然而，做父亲的偏偏要她走非常艰苦的科学攀登之路，那是因为她在文革最黑暗的年代里出生，文革过后，雨过天晴，百废待兴，祖国最需要的不是文学家，而是科学家，只有科学才能救国，才能强国，才能造福于我们这个多灾多难的民族。

　　女儿推开房门的响声，打断了我的回忆。她刚发完电子邮件回到宾馆的房间，看见我呆呆地坐在窗口前吸烟，青青的烟雾袅袅地升腾着，慢慢地从窗口飘出去。

　　“爸爸，你少抽些烟吧。”女儿依偎在我身边，关切地说：“你要保重身体啊，不然，你怎能到美国来看我？”

　　我熄灭了烟头，眼睛湿润了。

　　第二天，我们早早从机场行李托管处取出两只大皮箱，来到海关捡查处，两个海关人员检查完女儿的所有证件之后，打量了女儿很久，极不相信站在他们面前的，这个看上去像个中学生的女孩居然是到美国做核物理的博士后，而且持有美国移民局的工作签证通知书。

　　女儿和他们用中英文不断解释之后，他们困惑的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

　　我站在海关关卡的门口，目送着女儿一步步地向前走去，我不停地向女儿挥手，女儿一步一回头，我心里一阵紧缩，强压着的泪水一下子涌出眼眶。我默默地为女儿祈祷着：今后，你自己一个人独闯天下了，再没有父亲在你身边挽着你走路了，再没有母亲为你缝缝洗洗，再没有妹妹骑着摩托车搭你去办理各种证件，再没有亲人在你身边叮咛，前行的路不管是泥泞还是沙漠，是朗朗晴天还是急风暴雨，你一定要咬紧牙关坚定地走下去。记住，完成学业后就回来吧，祖国需要你！

(责任编辑：曾玉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