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的回忆

　　作者：朱琳琳

　　炎夏过后，秋意渐浓，隆冬来临之前，我被从库房搬到福利院的展销台上，这是一冬之后头次呼吸到畅快的寒风，欣喜地观望着前往福利院的人群，我知道自己生命的辉煌时刻就要到来。

　　果然下午我就被一户四口之家领走了。傍晚时分，第一点火星亮起，我的余生就开始燃放。“多纯的火焰啊 ，散发着花草的清香，它一定产于江南！”粉脸嘟嘟的女孩兴奋地看着母亲把刚拖回家的精制燃料投进火炉里。“那可不一定，去年的可是东北深山里的古木做出来的，前不久学校组织我们五年级学生参观了‘绿色空间’——那间主营资源再利用项目的全中国最大最著名的企业。”样子很得意的哥哥在一旁插嘴。

　　我在火炉里只是噗嗤噗嗤的笑，经历几世沧桑后一切归于平静，我回想起走过的大半生，不禁忆起逝去的祖母，那棵因污浊的城市空气窒息而死的老树。生活已不是祖母曾经埋怨的那般惨淡，远离了工业污染的我辈，可算是无比幸运的了。此刻，激荡的心绪再也无法平静……

　　我和祖母一样生活在气候湿润的江南。母亲说起的祖母总是和污染分布不开，脑海里的祖母似乎老是灰头土脸，没有文明都市的气象。我在五岁的时候被移植到这个繁华的社区，起初最担心会如从前的祖母一样，直到现在我才能如此肯定地说“时代不同了”。每天我放心地呼吸着社区里仿佛被过滤了的空气，舒展着每一片枝叶，撑出一片供老人小孩休息和玩耍的绿荫地，小鸟时来筑巢，鸣蝉时来吊嗓子。斗转星移，我已至垂暮之年，深扎的根再也无力抓紧这片肥沃的土地。当华美的叶片落尽，暴裂的树皮再也禁不起雨打风吹。我静候着死亡。不久，来了一个身着绿色制服的人，他在我身上贴了一张标有“可利用”的标签后，社区里接受过专业训练的环保成员便把我连根拔起，并同区内其它同龄树木一块送到纸品加工厂。蜕去粗糙的纤维，我被加工成一摞摞的白纸，从此便承载起记录人类智慧的使命——用墨迹传承中国人民引以为傲的悠久文化。我开始周游世界，从黄皮肤人种的手里周转到白皮肤人种的手里，又接触过白皮肤和黑皮肤。经过岁月的打磨，华夏民族千百年的文化精华灼灼发光，举世皆知。而形容枯槁的我却再也无法继续为祖国效力，脆弱的身体再一次面对生的考验。

　　可幸的是，沐浴着亚洲雄风，周游世界一圈后的我几经周折又回到了故土——中国。祖国的神韵越发高雅，一身疲惫的我被鼓舞了。勃发的社会没有让我在岁月的尘光里埋没。文化局和工商局联合组织的在全国推行的有偿回收老旧文化财产的活动赋予了我新的生命。我再次肩负起光荣的历史使命——支援能源短缺的北方。除去一部份被送往博物馆，一部份被捐给希望工程外，我径直走进了“绿色空间”，在先进的仪器里浴火重生——成为高效无污染的绿色燃料。

　　料峭春风，山头斜照，已成过往 。而今我从火炉里朝外望，初生的太阳正在攀升，我仿佛也成了一束阳光，释放余热余光，没有一声叹息，只有礼赞生命的啧啧声；不留一丝痕迹，“质本洁来还洁去”。我欢快地投身到烈火之中，为逝去的和即将诞生的美好时光轻声歌唱。

(责任编辑：李培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