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蜗居
作者: 姚波
想不到在喧闹的都市里也会有这样的所在:一个很大的社区,新建的现代化的大厦和二三十年前的老楼和平共处着,如同那些走在T形台上的有这颀长优美的身段和姣好的容颜的时装模特和历经了沧海沧田或满脸皱纹或周身臃肿的老夫人坐在同一列地铁,不同的起点不同的终点,而此时都在这里汇集。 所以在这里居住的人便也是鱼珠混杂,拾垃圾的老妪和驶宝马的少妇成了邻居。一个普通的靠出卖脑力过活的人,就像一片树叶悄然无声地飘落一样,也混在这里,我的楼上也许是以卖菜为生的小商贩,我的楼下也许是拥有几处地产的老房东。然而大家都这样互不干涉户不打扰的生活着。
我的窗前面对着远处的小山,终年不知疲倦地绿着的树和次第开放的花就和我遥遥相对。每天早晨我总会被公鸡的鸣啼唤醒,我记不得有多长时间没有听到这种声音了,这种声音总是唤起我对童年的回忆,接着各种不知名的鸟儿呼朋引伴的叫声此起彼伏,有油吱吱的蝉的长鸣,这些天籁之声让我觉得自己是生活在远离喧嚣的森林的小屋里,似乎在等着打猎的老人肩掮着猎枪背着猎物微笑着向我走来,后面还跟着一只忠实的老猎犬,不是吗?我真的听到了远处的犬吠。
入夜整个城市进入梦乡,这个社区的人们也安静下来,对面的楼里还有几家像我这样不愿早睡的人家,透过那各色浪漫的窗帘总会让你对窗子里的主人们产生各种各样的联想,在这样宁静的夜晚里,会发生多少悲欢离合情仇怨恨的故事。远处的小山只能看到墨色的轮廓,黑魆魆的树林里也偶尔透露出点点路灯的微光。站在高高的楼上凭窗俯瞰着矮楼和与矮楼几乎平行的高大挺拔的大树在风中摇曳,在这寸土寸金的所在聪明的人们会在楼顶的平台上,种上自己喜爱的花草,淡紫色的藤萝温柔而又有点调皮地弯下她那柔媚的腰姿,探下头来,一直探到人家的窗口想探视窗内的动静。
这个窗口的主人,也就是我,正在与那一簇藤萝遥遥相对。我每天都会按时地坐在窗前,和那簇藤萝打招呼,有时我端着一杯红酒,喝完了一杯再满上,好象不胜她的劝酒;有时我点上一根香烟,吸完了一根再对上一根,好象她在向我点头。看够了她,我缩回身在案头拿起一本书随意地看着那些熟稔的文字,思绪被书上的文字牵得好远好远。一个中年的独身女人过着这样孤独的日子,喝酒吸烟读书就是我的生活。对,除了工作以外,还有逛街。我喜欢一个人孤单地走在人头攒动的街头,看着那些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的白衬衫各色领带的人,就会让我联想到那些走在街上也要拦住你向你推销保险的业务员,洋溢着青春的活力美女们高傲地抬着头毫不掩饰地把那张谁知道是不是动过美容手术的脸,泛着钩魂的笑,露着性感细嫩的腰和弹性雪白的腿,她们把喧哗的街市当成T型舞台,拎着小巧的提包,迈着猫步在豪华的服装商场出出进进,过足了购物隐。走在这样的街上一个四十岁的打工族是会有挫败感的。然而没有人愿意承认自己已珠黄人老,再老的女人也是女人,再丑的女人也要把时尚的衣服在自己的身上比一下,哪怕就一下,哪怕再放回原处,哪怕是满脸沧桑,那怕是赘肉横流,然而就是在比的那么一下,那么一刹那,她的那双不再明亮清澈的眼睛看到了试衣镜中的在华丽的新式服装后面的自己时,她的心里一颤,多少回味多少联想多少无奈一齐涌上她的心头。这个年龄的女人像我,在这样的地方流连心里都或多或少地有点尴尬,“淑女屋”里的超短裙已经穿不进去了,就是能穿进去恐怕也没有勇气穿着走出去,“好阿姨”里宽大的衣裤又不甘心把它过早地糊在身上,心想还不至于吧。而每次空手而归时心里还不免有些惆怅,年轻时青春四溢然而囊中羞涩,每年只有换季时才能去买衣服,每一季只有两件换洗,有了第三件便是奢侈。现在可以买了,又有很多衣服不再适合这个年龄。此时我想起了女作家张爱玲女士在成名之后买了很多很艳丽很夸张的衣服,就是为了一洗当年穿着后母为她带去自己年轻时留下来的衣服时的耻辱。我虽没有这种耻辱然而却有着忧伤和感慨。于是我就不由自主地爱上了中国传统的服装——旗袍。我曾经被《花样年华》里的张曼玉所倾倒,也想象过王安忆笔下琪瑶小姐旗袍的颜色和款式,是长的还是短的,是碎花的还是斜格的,是中袖的还是坎袖的…我穿着旗袍站在镜子前看自己总会产生一些联想,于是我的衣柜里便充满着各式的旗袍,长的短的,碎花的斜格的,中袖的坎袖的,我觉得这种传统的中式服装能掩饰着我的自卑和伤感,何况我的同事也在羡慕我还能穿这种对三围的要求相当高的装束呢,当站在我的梳妆镜前看着里面的青春已去但仍是女人的我便总会浮想联翩。
年轻时不甘心于平淡,喜欢过走南闯北的生活,漂泊了这么多年,终究也没有什么大的成就,到了中年就只能安于平淡,这是我生活中最平淡的几年。说是平淡,道不如说是单调。我似乎这样感觉:二十岁的女人就像一张永不投资的金卡,可以任意地挥霍;三十岁的女人就像一张百元大钞,三十岁之后就被找开了,一下子就要用完了,到了四十岁就只剩下仅够买地铁票的钱了。四十岁有一种莫名的恐惧感向你袭来,年轻人如狼似虎地向你扑来,青春的热力四射着直逼你的眼,你的心。当短暂的激情已经过去,当彼此的激情已被对方耗尽,剩下的只是平淡,寂寞甚至无聊,这些才是真正的生活。一个人只有也必须能够耐得住这种平淡、寂寞及无聊,这才是真正的生活。
因此,我的这个小小的蜗居,便成了我承载寂寞、孤独、平淡的器皿。好在我早已有了享受这种孤独的思想准备。我在这巢穴中,坐在窗前,或听风声雨声、或看苍穹流云、或品茗读书、或陶醉于古典的乐章。这是我的小巢,是我灵魂的驿站、栖所,我依恋着这里,早晨不愿离开那张被我的体温 温得暖暖的床,晚上临睡前的阅读是我比不可少的功课,有时被书中的情节所感动,彻夜不眠,我索性起来,对着推开窗户,对着繁星细细地品味着猩红色的葡萄酒,给远方的朋友发个信息,如果对方也没有成眠,我们就会短语交流。这是多么自由自在的生活。我享受着这种自怨自艾、自饮自酌、孤独寂寞的生活,我想自有习惯了这种生活,甘心于这种生活,也就真正地领悟了生活的含义。 (责任编辑:曾玉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