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国和我同追梦
作者:朱春艳
我于六十年代的最后一年出生在鲁南地区沂河边的一个小村庄。我的父亲是农村人,母亲则是城里人,是由于家里包办婚姻而下嫁到了农村。儿时的记忆里,既有在沂河里自在地捉鱼的情景,也有因为家里贫穷而生发出的面对众多城里亲戚时的自卑与尴尬。 但正因有这么多的城里亲戚,我能够经常和母亲一起,到城里走亲戚,城里人的生活方式和言谈举止也在一定程度上影响着我,并时不时在我的心里鸣起一点点不安分的音符。
我的舅舅是城里一所小学的教师,很关注国家关于教育方面的政策。在1979年春节过后的正月初二,父亲和母亲带着我们几个孩子去舅舅家,舅舅和我的父母谈到当时的社会形势,不经意间把国家刚实施不久的高考政策和我的命运联系起来。记得舅舅说,国家恢复高考了,个人又可以凭考试成绩而不是家庭出身上大学了。可惜的是舅舅家的几个孩子年龄都大了,都经历过上山下乡,学业上已经荒废了,而我的几个哥哥姐姐也从小学时候就未用心学习,想捡起学业同样不现实。我在这两个家庭中年龄最小,正上小学三年级。舅舅同我的父母商量,想把我转到城里的小学读书,他的理由是,农村的孩子,只有考上大学才能改变自己的命运,而农村的教学条件不好,会把我耽误了。小时候的我聪明伶俐,接受新东西非常快,在农村的小学校几乎每次考试都是第一名。虽然没有钱去买课外书来阅读,但家里有哥哥姐姐用过的许多课本,它们就是我最好的读物,也因为这个原因我识字很早,并较早就学会了查字典,读的书比同龄人要多一些。记得那时舅妈问我想不想到城里读书时,我想也未想,就毫不犹豫地回答:“想!”朗朗童音,掷地也有声,现在无论如何也难以想象当时幼小的我为何那么果断。后来二姐告诉我,那时母亲觉得路太远,很不放心,正犹豫着呢,如果我不同意,这件事就算了,全当随便说说罢了。但我的决断促使舅舅认真办理这件事,他于当天晚上就带着我到他的一位任某一小学校长的朋友家里,开始张罗我转学的事,并且事情很快就办成了。
那时的小学教育,农村和城市相差很大,不仅师资力量不同,所用教材也不相同。由于农村的教材比城里的教材所讲授的内容要浅一些,我于1979年春节过后进城念书时降了一年,重新上小学二年级。这样,不满十岁的我就每天单程步行一个小时左右,到城里读书了。
我是村子里最早转到城里读书的孩子,以至于村里不少人见面都称呼我为“大学生”,但成为一个真正的大学生的路是多么的遥远啊,从小学走到初中,再走到高中,追梦的路漫长又充满艰辛。那些年,冬天的温度似乎比现在要低很多,也可能是由于年龄太小,加上冬天衣服太单薄,保暖性能差,我在上学路上被冻得哭过多次。后来父亲托人买回一辆自行车,送过我一段时间,但父亲也没有时间,多数时候还是我自己走着去上学。中午吃饭我没有条件在学校里买饭和菜,总是带个煎饼,里面卷上一些炒菜或者咸菜,中午吃饭的时候只是到学校的锅炉房去接一茶缸热水。也许还是年龄小的缘故吧,这样的生活条件,并没有让我退缩,反而激发我努力地学习。我常常在上学和放学的路上背诵需要记住的问题,等记住了就在路上边走路边回忆整个的内容,这种学习方法使我至今不忘在小学学过的历史等课程,后来升中学后,这种方法进一步成为我学习的主导方法,为我打下了非常扎实的文科基础。在升初中的时候,我们学校只有三个人考上省重点中学——临沂市第一中学,其中就有我一个。
父亲一直念念不忘的正是我的喜好读书。记得还是我在农村上小学的时候,有一次,父亲正在驾驭着水牛耕地,我和邻居的一个姐姐跟在后面捡拾收获时农民遗漏在田里的地瓜,俩人一边捡拾,一边闲聊着。邻居姐姐说她最不喜欢上学读书了,一上学就犯困,还是干点儿活好得多,我却不以为然地说:“我觉得还是上学好,我最喜欢读书了”。这话让走在前面的父亲听到了,当时他没说什么,但在吃晚饭时,他非常自豪地向家里人讲述了这件事。父亲的表扬让我感到美滋滋的,也正是这一导向的作用,使我以后更加主动地学习。直至今日,父亲仍经常对别人提起这件事,每一次讲述,话语中都充满自豪。
父亲因我好学而快乐,但我带给父亲的绝非仅仅是快乐,而是一个难以解脱的沉重负担。那时我的家庭条件一直不好,姐姐们一个个相继出嫁,哥哥们也都等待成家,农村传统的习俗是要给儿子盖房,已备成家之用。父亲肩上的担子很重,所以对我的父母来说,供我上学显得格外吃力,从而我的大学梦也就格外艰难,我也在求学过程中体验出终生难忘的穷苦。幸运的是,面对穷苦的生活,我们始终坚持着而没有放弃。
我终生感谢父亲母亲对我的求学所提供的一如既往的支持。记得初中毕业时,邻居大伯到我家来,劝说父亲不要再让我读书了,一个女孩子,早点儿找点活干,还可以为家里多挣几年钱。父亲平平淡淡地笑答道:“她愿意上,又能考上,就是砸锅卖铁也得供啊。”回答得并不张扬,但是态度很坚决,表现出父亲一贯的处世态度。没有父母的支持,我就不可能有走出山村的那一天。
高中阶段,我在学校住宿,每星期回家一次,返校时要带上够吃一周的煎饼和咸菜。那时,母亲每年都要在秋季腌两大缸咸菜,以备我在一年里带到学校去。母亲觉得我读书辛苦,有时家里有几个鸡蛋,总想让我带着,但我却想着父亲和母亲也很辛苦,坚持要给他们留着。长期不吃蔬菜,使我极度缺乏维生素C,经常出鼻血,体质也很弱。为了有一个好的身体,我坚持早晚锻炼身体,并带动了同宿舍其他女生一起跑步。这样度过了高中的三年时光。
1988年夏天,我终于实现了自己的梦想,如愿以偿地考取了省城的重点大学,成为一名真正的大学生。
但是,读大学的艰辛也是从未想到过的。那时父亲已经快六十岁了,为了供我上学,还要和青壮小伙子们一起,在建筑工地的铁架子上爬上爬下干建筑活,一想到这些我就非常心疼。为缓解父亲的压力,我自己也找机会打工。大学期间,我干过建筑工,在饭店里当过服务员,在学校干过勤工俭学,但始终还是以父亲的供给为主,在艰难中读完了大学。让我倍感幸运的是,在我的下一届,我国的高等教育就开始收费了,并在不多长的时间里学费长了很多。我有时想,如果我赶上要交很多学费的时候,还能不能读大学呢?我自己也不知道答案会是什么,因为家里实在交不起。而那时农村缺乏信息交流的缺点也可能会使我不知道办理贷款而自己不去上学。正是由于自己读书时充满了艰辛,我现在格外关注那些考上了但读不起学的学生,经常尽自己的力量,给一些学生提供一点帮助。我感到这是在帮助他们圆梦,也希望更多的年轻人都能圆梦。
1992年大学毕业时由于感情方面受到挫折,年轻气盛的我坚决不回家就业,而到了东北的一个城市,进入一所高校任教。那时国家正处于一片“经商”、“下海”的热潮,处于“搞导弹的不如买茶叶蛋的”的时期,高校和科研院所的待遇很低。那时的我也曾经迷茫与徘徊,不知自己的梦在何方。但我心里有一个很执著的念头,就是必须有点儿事干,不能虚度光阴。于是在上班之余,参加了中央电台的《外贸函电》的函授班学习,同时随波逐流结了婚并很快有了孩子,心境也渐渐从情感的伤心处走了出来。正是这个时期对英语的强化学习,使我的外语水平没有随着大学毕业而下降,为后来考研究生时省去了很多麻烦。
随着国家政策的逐渐调整,国家的发展思路变得明朗起来,“尊重知识,尊重人才”、“科教兴国”等战略性政策真正体现到了实际生活中,国家对各阶层分配制度的调整调动了人们追求知识的积极性,加上研究生规模扩大,“考研热”现象在本科扩招之前就出现了。国家的这些变化激活了我内心蛰伏已久的求知梦想,儿时想考上大学的梦想已经实现,此时转为追求学识的进一步提高和自身整体素质的增强,于是,在孩子两岁的时候,我开始复习考研究生,并一举中的考上了所在城市中的某大学,在1998年至2001年期间读完了硕士学位。当时我的住所离我就读的学较特别远,又不通公交车,骑自行车需要40分钟,天一不好就要一个多小时。那几年的冬天雪特别多,学校排的课还多,经常上到下午的5点半,这时在东北天已经黑了,我才骑车回家。这条路上冰雪特别多,就在那个时候,我学会了在冰面上骑自行车,当然这是经过多次挨摔之后学会的。而那时的城市里,路灯很不好,有大半的路上没有灯,我所走的这条路,正好是两个区的交界处,基本上没有人管理扫雪的事,所以经常在天黑的时候摸着黑深一脚、浅一脚地在雪上、冰上骑车,在晚上回来时摔过多少次,已经记不得了,腿上也经常摔的青紫。那时感觉真冷啊,脸上似乎有小刀在割似的。东北的风特别硬,穿得再厚,风也能吹透。但即使这样,我上课的出勤率可以说是最高的,因为我是工作六年才又得到一次读书的机会,当然会格外珍惜。
硕士毕业时,我又考取了本市另外一所大学的博士研究生,离家近些了,条件也好些了,就不这么艰苦了。工作、学习加上家庭、孩子,使我在读硕士和博士的前后近七年的时间里,一直忙个不停,以至在我博士毕业时,熟知历史的儿子一句戏谑“我们家的八年抗战终于结束了”(儿子是从我复习考研开始算的,从1997年夏天至2005年夏天,正好八年时间)说得我泪眼婆娑。同时,在宁静的时候,我也慢慢开始反思人生的得失成败,心境逐渐变得从容与大度,逐渐学会感恩与宽容。
还是在备考博士的时候,我审时度势对所要学的专业作了调整,从而得以把当前处于学科前沿的科学技术问题和以前学的哲学、尤其是西方马克思主义的理论结合起来。调整后研究领域宽了,涵盖了技术哲学、工程哲学和马克思主义哲学领域,视野开阔了许多。学科交叉也容易形成理论创新,让我在研究中感觉较为顺利。也正是由于多年的辛勤耕耘,我被单位评为“青年十佳教师”,多次被评为“优秀教师”,并在攻读博士的那一年和博士毕业的第二年,先后破格晋升副教授和教授,我们的生活慢慢好了起来。想想工作中取得的成就,我由衷地感谢邓小平提出的“发展才是硬道理”这句话。人为万物之灵,在于人的思维,人与人的差异,也在思维,在于不同的人思维水平的高低以及思维视角的差异。因此,思维方式造就一个人的幸福与否,成就大小,甚至一个国家、一个民族的兴衰荣辱。的确,“发展才是硬道理”,但这句话并非只针对一个国家而言,每个关心自己前途与命运的人,都应该平心静气地想一想。人类思想的交锋,说到底是一种思维方式与另一种思维方式的较量。
正如俗语所言“养儿方知父母恩”,在自己独立生活和养育自己孩子的过程中,我更加深刻地体会着父母的不易,为自己毕业时的轻率离去而内疚。姐姐告诉过我,父亲曾因为我毕业不回家而非常生气。但我在家时,父亲并没有表现出他的不快,甚至当邻居在他面前说我的不是之处时,他也依旧替我说话,说我从上小学在家的时候就不多,自己在外面已经习惯了,并以“有能力的人志在四方”的话来安慰我。我常常感激父亲对我的纵容(或许父亲已猜出女儿内心的苦衷),而自己给父亲造成的痛苦,让我一生感到内疚。不错,我是我们村子里第一个考上重点大学的学生,直到现在,竟然也还没有人考上比我大学本科就读的那所大学更为村里人所认可的大学,我还是村里的第一个硕士,第一个博士,第一个教授……所以我是父母的骄傲与自豪。每一次回家,父亲提到女儿的这些闪光之处,总是笑得满脸皱纹都舒展开来,似乎忘记了女儿的叛逆对他的伤害。但经历过的事情告诉我,一个人做事不能太走极端,尤其是感情方面受到伤害时,逃避并不是好的方法。
在漫长的求学过程中,我的爱人为我支撑起一个温暖的港湾。他的宽容、信赖与支持,使我时时感受到爱的温暖,让我在疲惫的时候心灵得以驻足,精神得以调解。看看周围有的同事因为求学与家人闹得横眉冷对的无奈状,我倍感幸运,也愈加珍惜我们之间的情分。人生得一知己足矣,斯世当以同怀视之。如今,爱人也正在攻读博士研究生,相互扶持使我们更加相爱。
同样让我感到很欣慰的是,曾经让我伤心、也同样即将迈入不惑之年的那个男孩,几年前我们也有了联系。如今我们相处平和,每次回老家,同学聚会时都要叫上他们一家。时间过去很久了,人应当成熟起来,往事随风,人世间难得是真情与宽容,何必总是如哽在喉,心胸宽广一些,让彼此的心中不再有创伤,不是更好吗?走过人生接近二分之一的岁月,任谁都会变得成熟起来,我珍惜自己所有的和曾经拥有的。宽待他人,才是善待自己,否则,心中永存解不开的疙瘩,会让自己失去现在的所有。人应该往前看,往前走,去追逐自己的梦,品味属于自己的人生。
回想自己近四十年的人生历程,总感觉自己在和祖国一起,一步步地去追求着并实现着梦想。近三十年的改革与开放,祖国追求富强的梦,腾飞的梦;近三十年的求学与生活,我追求成长的梦,发展的梦。祖国的腾飞起步于上个世纪的七十年代中后期,此后至今的三十年里,我们的祖国由一个落后的农业国,经过几大步的跨越,如今已屹立于世界之林,在世界的每个角落都凝动着中华民族巨龙腾飞的震撼;我个人也是自那个时候开始了人生旅程中的关键时期,并由一个少不经事的小姑娘,成长为一个也在为祖国的繁荣添砖加瓦的力量。自己的力量可能是有限的,但我深深地知道,独木不成林,千木已是森,正是祖国的发展为我们每个人的发展提供了难得的机会,我们也应为祖国的昌盛贡献自己的微薄力量,共同去实现着中华民族复兴的伟大梦想,因为——
祖国和我共同在追梦,腾飞的梦,成长的梦。
衷心祝愿祖国的明天更美好! (责任编辑:李培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