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形的翅膀

　　身患儿麻与轮椅为伴的我，从小一直有个梦想：走遍中国，尤其期盼已久，举世瞩目的奥运圣火就要在自己的国土上燃起时，这个想法更是如此强烈。而且很快得到了一个网友：湖南造血干细胞分库志愿者胡咏贵的积极响应。各自的梦想和共同的目标，使两人商定一路同行，以摩托代步。准备挑战毅力极限的挑战。

　　于是2004年10月11日，我和腿部打着钢板胡咏贵各驾一辆三轮残疾车，从家乡正式启程。开始了生死难料的圆梦之旅。在长征红军会师地：会宁沿线翻过六盘山，进入陕西长武县至西安翻越险峻的秦岭山脉，准备按计划进入四川。但因车况频频出现严重故障，几天后只好原路返回，由商南县进入河南境内，经312进信阳段到达湖北，沿武汉跨过长江去绿竹成林的湖南。在长沙，胡永贵那辆本身就是二手，路途上又反复修过无数遍的摩托彻底走不动了，但在湖南红十字协会和老百姓大药房的大力帮助下，赠与一辆新车，继续征程。

　　经韶山由醴陵市进江西、越过了几重山岭，横贯江西后，直奔浙江常山。在杭州，我们迎来了离家后的第一个春节，节后第三天便上了路。穿过了一条海底隧道后，来到了第一座岛中城市：舟山，也第一次看到了大海。之后又转回杭州，奔上海、进江苏。这时，胡咏贵的腿伤再次复发，急需手术，为了减少费用，只好将我安排在当地，拖着伤痛独自回了湖南。术后不到十天就赶来接我。可我的摩托也爬不动了，最后竟连一个十字路口都过不去了。于是便同开一辆车继续前行。

　　时至春天，原计划准备南下，但考虑梅雨将至，按现有装备，冬季北方的路途会更加艰难。便当即决定立刻北上。途经南京、海安到了山东。沿着黄海海岸、莱州湾、济南、德州经过河北进天津。家人为了让我能够独立驾车，体验全程。也避免在出现险情或荒无人烟，油尽粮绝时好方便寻求救援，这时又尽其所能在旧车市场选购了一辆残车。就这样，公路上再次出现了一前一后，并肩作战的身影。

　　我们接着穿过河北，顺辽东湾进入了辽宁、吉林、黑龙江。从齐齐哈尔开始穿越内蒙古大兴安岭密林区，呼伦贝尔大草原，这里每天都笼罩着魔鬼般的天，不是烈日难挡，就是顷刻间的暴雨雷电，终于我们来到了满州里国门，感受着作为一名中国人的骄傲和自豪。返回扎兰屯后纵贯内蒙古驶向宁夏。其间又经历了大青山、库布齐沙漠和乌兰布和沙漠，由石嘴山沿109国道至甘肃。因途中多次翻车，2005年8月14日，带着伤痛回到了阔别近一年的家乡。

　　2005年10月初在暂休了两个月后再次出发，继续梦想。由临夏、合作，爬上了甘肃最高的地方：藏区高原。翻过了海拔3千多米的二郎山进入四川。眼前又是4千多米的特尼杂雪山和5千多米的雪隆包。还有一望无际的松潘草原和沼泽地。两辆摩托不是相互用绳索拖着爬坡，就是要沿着汽车压过的印迹才可避免轮胎打滑。等终于战胜了阿坝地区无常的天气，难测的路况和身体出现的高原反应，一切的一切之后，由成都进入重庆、贵州。迎来的则是更加险恶的地势。每天都是坡陡弯急，细雨蒙蒙，身旁的悬崖峡谷雾气缭绕，深不见底，不忍入目的重大交通事故随处可见。娄山关、苗岭、二十四道拐、七十二道拐、老军关、乌江，一路上他几乎是靠推着车一点点走过来的，有时为了减轻重量，还要卸下残车的门窗，用轮椅先推上山，再回去开车。而我则一手掌控方向，一手紧握车闸，一条命紧紧的拴在了一根车闸杆上。沿着红军走过的路，每一步都在体现着顽强不屈的长征精神。

　　越过了云贵高原，离开了四季如春的云南，又来到秀丽的广西。经过所到的第二个边境接壤处：硕龙小镇，沿北海北仑港乘船，在漆黑茫茫的北部湾海面上渡过了一夜，登上了海南岛。顺南海一路奔向美丽的天涯海角。

　　在这里发生了一件小事：昂贵的门票将我们挡在了门外，磨舌爬墙，费尽周折还是无果。看着总在身旁要我买下他手里几只小鸟的男孩，本来不舍得随便花钱的我，这时竟拿出了一天的饭钱：三元，塞到了男孩的手里，换来了两对可爱的小鸟。既帮课余挣点钱的小黑脸开个张，也使两个一路走来相依为命，生死与共的朋友能在这里许个心愿。四只小鸟，一对写着天涯，一对写着海角，我们各带一对在身上，约定也许要等到年老时了，他一定也要再带我来一趟天涯海角。说到这，我笑了，含着泪水的笑容，写满了无尽的苦涩。意外的小插曲或许又要为这个故事埋下了又一段待续的伏笔。

　　就这样从北岸高速回到了海口，经南港越过琼州海峡至北港进了广东。胡咏贵要在这了却一桩埋藏心底很久的心愿。10年前，在异乡身处窘境的他，曾受助过一位广东老伯的三百元钱，才得以安全的回到了湖南老家。这么久一直没有机会归还，这次无论寻找有多么艰难，也一定要找到对方。最后经过了几番周折，终于在番禺附近见到了老人。当年的善举让10年后的胡咏贵都没有忘记，感人的一幕使我看到了人性中很多美好的东西。

　　2006年的新春是在珠海度过的。除夕之夜，两人都哭了。举起的杯里的参杂着酸甜苦辣，千里之外的家人一定也在思念我们，还有家乡那些一直给我巨大支持的长辈、领导和朋友们，包括一路上每一位给予我们帮助的人，有些甚至不知道姓名，但一点一滴的感动，我们都记得。

　　下一站就是澳门了，正逢节日，为了使我能画出一张完整的中国地图，家乡市委宣传部领导及时的伸出了援手。我还记得那一天刮着风，在公路旁一边看着领导发来的短信，一边擦着眼泪的情景。因费用吃紧，无法继续再等胡咏贵的证件了，于是我摇着轮椅由拱北口岸进入澳门。独自艰难的完成了澳门之行。要进香港了，这下犯了难，不能离开轮椅的我对火车，轮船及巴士都无能为力。最后到了距离香港只有一步之遥的大门口。还是遗憾的选择了离开。从沼安县进入福建，在海峡西岸的鼓浪岛屿上，背对日光岩，面向大海遥望着台湾，那种骨肉亲情，隔海相望却无法团聚的真挚情感，只有身处此境、才能真切的体会。

　　到了福清市，我的车又坏了。原本车出故障在这一路是再平常不过的事，两辆车究竟修过多少遍？就像我们穿过的隧道、跨过的桥梁一样、已经数不清了。可没想到经过三天的最后的努力，它竟再也没有走出这座城市。我们说着：少一辆车就少一份汽油钱才好回家的话在安慰着对方，但心里都明白，很难面对即将分离的时刻。就要离开了，我和它拍了最后一张合影，胡咏贵快速的将我抱进自己的车内，不忍回头再看一眼，像逃跑般的开起车就走，身后是我再也无法控制的哭声，我们就像丢弃了一个同生死，共患难的伙伴。它载着我和我的梦想，不知走过了多少不可想像的路程，一会淌过急流的河水，一会又陷在深深的泥里，有时在风雨中连人带车翻进了沟内，头盔上粘满泥水，衣服破了，胳膊也在流血，一次还险些被经过的牛群顶翻在地。无数的劫难，因为有了车体的保护才使得我一次次安全的逃脱。可我们眼里的宝贝在别人的目光中却多是轻蔑嘲笑。夜幕降临，小小的车体常因找不到容身之处，而带着疲惫在黑夜中依然行进着。车累了，心也倦了，任何的苦痛都不怕，只是感觉远方家里的那盏灯光是最温暖的地方。

　　爬过武夷山，穿过江西进入了安徽冬至县，顺巢湖美景绕一圈到了河南固始，在郑州省红会的院内，一位男士拉住了胡咏贵的手，说他也是造血干细胞分库的一员，与白血病患者成功配型后，本想退出的，可这时看见了那辆破破烂烂的车，看见了我们，于是他留了下来。为了做好万里公益宣传，胡咏贵的确吃尽了苦，也不清楚究竟有多少人因为自己的行动加入到行列中来，但今天听到这番话，对于一名普通的志愿者来讲，也许就是最好、最高的奖赏吧！欢畅的心情一路北上跨过黄河，喝着母亲河水长大的我，相比长江与大海来说，对黄河更是有着独特的情怀。苍山、麦浪、农家小院、包括集市里的风土环境，所有的北方气息都让久违的内心激起了层层的波澜，尤其想到我生长的地方，父辈把一生最辉煌的时光都给了那里，相信这一路我们所体现出的精神，也会使相识或不相识的人们对美丽的家乡有了更多的认识。

　　进入河北邯郸后，直奔我向往已久的北京，望着在朝阳中升起的国旗，除了与其他游客共有的神圣和感动之外，更多的是一份难以言表的感慨，历时一年，经历千难万险，涉足大半个中国，亲眼见到了各地日新月异的变化，尤其从父母倍加呵护的双翼下到经受过了风雨的考验。此时此刻，这样一种情形中，情不自禁的会掉眼泪，似乎看到了内心一直想要的那块无形的金牌。看看奥体建设工地，多想在这里看一场国际型的赛事，不知这个梦又什么时候能圆啊！来到了长城边。尽管一级台阶都没能爬，但坐在长城脚下的我也算是了却一份夙愿。短短两天的时间，同样留下了很多的情感在这个既古老又年轻的城市里。

　　沿着来时路，返回河北，从石家庄进入山西阳泉。太行山、火焰山、罕山、吕梁山，一座险似一座，完全出乎意料的大山使得胡咏贵的车也越发的吃力，快进夏季，有些山峦还积满了雪。爬不上坡，他就一点点的后退，重新猛冲，陡坡两旁都是深谷悬崖，加上来往的车辆，这种方法异常的危险。还不行时，便推着发动起来的车用力向上跑，等带动起了冲力，再顺势跳进车内开上坡。一路上就这样想尽了所有的办法，才使得原本不可能跑长途的残车不知翻过了多少座高山。

　　看着满是汗水、气喘吁吁的胡咏贵，一个出发前还素不相识的网友，竟一直像亲人一样的照顾着我，共同面对着生死患难。遇到风雪暴雨或夜晚来临，我们就躲避栖身在窄小的残车里，冬天，车里挂满了霜，夏天不是漏雨就是闷热的喘不上气来。他有伤的腿因长期受潮，天气一变就会痛。除了帮我洗头、做饭、洗衣服、还经常要在寒风雪地上，淋着大雨，借路灯的光亮来修车，手关节因此也冻坏了，生病是途中最怕的事，也有过身无分文，忍痛卖车的境遇。相处久了，我们之间有了很多的默契，两车用绳索相互拖着时，喇叭声就可以代替彼此的语言。拉开距离时，他望不到我的踪影会牵挂，我的后视镜里没了他也会担心。记得有一次我先冲上了雪山，在银色寂静的山顶上，迎着刀子般的风卷起的层层雪片，望着身后焦急的情景。有时被迫夜晚行车，微弱的车灯在漆黑的道路上缓缓移动着，远处时隐时现像萤火虫一样的灯光。前方亮了，心里升起了一丝希望，可刺眼的光线擦身而过，在身后渐渐的远了。直到又留下了一片黑暗，我牢牢拽着他的衣襟，头靠在他的背上，不用说一句话，相互的存在使内心的那份踏实就足以驱走可怕的孤独了。早起的太阳在一排排的树枝上欢快的向前跳跃着，就像是在和我们赛跑，随着窗外景色不断的变换，脚下不知不觉己延伸出了几万公里的路程。他也由最初的平道都推不稳轮椅到现在可以推着我自如娴熟的上下楼。一个来自南方少数民族村寨，另一个则一直生活在北方城市的汉族家庭，一路自然也少不了很多新鲜、有趣的画面。其中的苦乐、难忘和值得怀念的事真是讲也讲不完。坐在礁石上光着脚丫的我开心的看着他飞奔着去追就要滑进大海的轮椅。车里装满了所有的家当，再没有游客比我们更方便，可以端着锅满沙滩地去找海味，即便没有了燃料，吃着半生的饭，也是别有一番滋味。

　　从柳絮纷飞到夕阳湖岸，由白色的梨花林又变成了菜籽飘香的金色世界，现在，映入眼帘的是革命圣地的宝塔山。我们己从山西吉县安全地到达了陕西，顺着延河水就要回到久别的甘肃。离最终目标越来越近，我们分别的日子也快要到了，这一次讲好了不掉眼泪的，可内心都有着太多的不舍。想起他第一次来家里，我去车站接他，一起去热身，共同顶住巨大的压力迈出了走向全国的第一步，还有路途上点点滴滴的记忆。翻过陕甘交界的子午岭，又到了六盘山，这时己近2006年的5月了，沿着当年走过的路，整整一天我们都沉浸在回忆中，2004年的那个秋末，大坡是怎么爬过来的，哪个路段摩托车出了故障，夜晚又是在哪处加油站度过的，一切既熟悉又陌生。就在准备去青、藏、新，迎接最难也是最后的挑战时，却因车况,费用的难题又一次被迫暂停了行动。

　　如今我只能留在家里，每天摇着轮椅，等着远方的他靠打工来积攒剩下的路途所需的费用。从出发到回家整一年半的时间，我们途经了省市县，包括少数民族自治州和14个旗，共计409个地方。在地图上连起这近五万多公里的征程，浙渐地就呈现出了一只似凤凰又像白鸽般的美丽的图形，两只脚坚定地踏在了新疆和西藏的土地上！

　　权东卫

(责任编辑：柯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