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9月4日,48岁的杨海波匆匆走了。
杨海波是长沙市一名普普通通的社区民警。从去年国庆到今年4月23日被妻子两次强行送进医院,身患胃癌的他因忙于工作从没有休息过一天。
女儿说:“ 我想留下你,想再牵住你温暖的大手,想再坐在你宽厚的肩膀上高唱着歌,想再和你一起漫步在樱花林中,想再对你说好多好多遍:爸,我爱你!”
同事说:“老杨其实就是我们这些基层民警的一个缩影,我们整天处在各种矛盾的风口浪尖上。 ”
一位累垮了的警察
长沙晚报记者 范亚湘 申芙蓉 易鹰
医生打开杨海波的腹腔一看,发现已是胃癌晚期,75%的胃全部硬化,癌细胞已经转移到了肝上面……
12月2日,本报《双休·倾诉》版发表了16岁女孩杨文婷写的纪念病故父亲的文章《就这样把你留下》。文中所写的这位父亲杨海波生前系长沙市公安局雨花分局左家塘派出所的社区民警。
杨文婷写道:(2006年9月4日)11:37分,当我们一大帮人涌进病房时,看到的,却只是由于工作积劳成疾而患上胃癌,最终因器官全部衰竭,医治无效的一具尸体——而那个人,竟是我的父亲。”“ 我想留下你,想再牵住你温暖的大手,想再坐在你宽厚的肩膀上高唱着歌,想再和你一起漫步在樱花林中,想再对你说好多好多遍:爸,我爱你!”
小杨催人泪下的声声呼唤感动了许许多多的读者,熟悉杨海波的同事和社区居民,还有更多的不熟悉杨海波的人们,纷纷给本报来信来电,表达对杨海波的敬意以及对他英年早逝的婉惜。
12月4日,中共长沙市委常委、政法委书记谢树林在本报《就这样把你留下》文章边上批示,要求长沙市公安局政治部负责人对杨海波的事进行调查,并明确指示:“如确系表现如意,对这名警察家属予以抚恤。”
“我根本没想到他这样快就走了。”12月15日,当妻子胡丽华说到丈夫杨海波,就双泪涟涟:“老杨走的那天早上,一直被病魔折磨得不成人样的他像是清醒了许多,一双眼睛瞪得大大的,四处不停地张望……他是不甘心啊!上有七八十岁的父母,下有没有成人的女儿,家里有两个下岗了的妹妹。而且,他今年才48岁,好多事情还没来得及去做就要走了。”胡丽华哽咽着,再也说不下去了。
懂事的杨文婷强忍着泪水,记下了她那一刻的感受:“我请求过爸爸能再次撑过去,就像以前胃痛的时候吃点药、忍一忍就过去一样,但今天我真正明白,爸爸最终没能过这一关,他彻底累垮了。”
“你是什么时候发现老杨患癌症的?”记者见胡丽华的情绪稍微稳定了一些,才问。
“是今年4月23日早上。那天他在所里值班回来,发现自己的肚子上突然肿了一块,特别疼。我赶紧跟单位请假硬是拉着他上医院,通过CT检查,医生说老杨的胆囊已经肿得有平时的4倍大,如果不立即进行手术就有生命危险。”胡丽华边说边忍不住眼泪哗哗:“当天下午,老杨被推上了手术台,医生打开他的腹腔一看,发现他已是胃癌晚期,而且,75%的胃全部硬化,癌细胞已经转移到了肝上面……”
“他的病肯定是很久了,为什么不早去医院检查?”
“去年底的时候,我发现他吃东西时吞咽很困难、身体明显消瘦,就多次催他去医院。但他事情多,不是值班就是搞行动、进社区。有三次我抽时间陪他去医院,刚走到医院门口接到电话,他转头就走……他是警察,有些事情我们作家属的不便过问。看到他匆匆离去的背影,我拿着挂号单站在那里干着急。”胡丽华停了一下,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说:“我发现老杨他们这些警察好像都是这样,除非硬是病得不行了才肯进医院,平时一点小病根本就不在乎,谁知我老杨一拖就成了这样的大病?”
“4月23日去医院前一天,他在所里值了24小时的班。当时他捂着肚子回到家后还不想去医院……”
12月15日,记者在左家塘派出所一楼看到,警民联系牌上贴有好几十张威武的警察照片。第4排惟独留着一处空白。“这里以前就挂着老杨的照片。他的手机号码和这些警察一样都是公开的,辖区里的任何人在任何时候都可以直接打他们的电话。”左家塘派出所教导员文小辉说。
文小辉告诉记者,杨海波1987年参加公安工作后先后在长沙市公安局南区分局侯家塘派出所、雨花分局东塘派出所工作。“2003年3月,老杨调到了我们这个派出所在第一线做树木岭社区警察。”
杨海波是长沙市人。1975年,高中毕业的他作为知青下放到原望城县九江公社。第二年,光荣地加入了中国共产党。1978年2月,他到中国人民解放军海军南海舰队湛江驱逐护卫二支队服役。3年后,杨海波转业回到长沙市交电大楼工作,边工作边攻读长沙市广播电视大学汉语言文学专业。1987年7月,通过公开考试,他成为了一名公安战士。
“老杨以前的身体状况怎么样?”记者问胡丽华。
“他以前身体一直很不错,从来没打过针住过院,人也生得高大魁梧。他考警察时是通过了严格的身体检查的,但不知怎么,没过几年就检查出来了胆囊炎、乙肝、糖尿病这些病。”
“那应该及时治疗呀!”
胡丽华取下粘满泪水的眼镜擦了擦,说:“老杨这人最看重的就是他这份工作了,他生怕耽搁了工作。再说,他对自己的身体始终有信心,以为吃点药就能对付过去。”
左家塘派出所是长沙市城区管辖范围最大、管辑人口最多的派出所。杨海波分管的社区有2000多户,6000多人。
“社区警察主要职责是对社区进行治安管理。但是,说是这样说,其实社区大大小小的事情都要管。”文小辉接了个电话,对电话那端的人交待几句后继续说:“社区警察的大部分时间都要泡在辖区,什么送户口、搞回访、做调解、帮助困难户、缓和邻里和家庭矛盾等等这些事情都得管……反正,张家长啊、李家短的做社区警察的心里都得有个数。而且,即使是节假日,如果所管的社区里出了什么事情,一个电话就必须要在最快的时间内赶到事发现场。”
杨海波就是这样的时刻待命的社区警察,一忙起来,所有的时间都不属于他自己。女儿杨文婷至今仍不能忘怀这一幕:6月18日是父亲节,父亲对坐在病床前的她一边流泪一边说:“只要我能从医院走出来,而不是被抬出来,我一定好好补偿你们。我们一家人都没有好好谈过心,没有在一起好好地玩过几次……”
胡丽华动情地告诉记者:“老杨说的一点没错,这些年来,我们一家人真的是聚少离多。哪怕是逢年过节,一个电话,老杨就丢下我们母女俩不管……4月23日去医院前一天,他在所里值了24小时的班。当时他捂着肚子回到家后还不想去医院……”
“他是一个十分踏实的人,平时话不多,但所里的事社区的事只要找到他,他都特别热心”
长沙市公安局编辑的《长沙公安》杂志上一篇文章里说,杨海波去世后,“大家都说‘他是累垮的’。”
12月15日,曾经与杨海波在一个片区共事3年多的同事吴志杰告诉记者,老杨管的辖区在左家塘派出所是一个比较大的辖区,而且,近年来社区内改制企业有四五家,下岗职工多,社会矛盾也就要比其他辖区更突出,“因此,他的事情特别多,经常是到了吃饭的时间也赶不回来。每到这个时候,他就打我的电话要我给他留饭菜,还特意叮嘱我不要荤菜,只要小菜。等到他回来,饭菜早已经凉了,他就用开水泡热下饭,慢慢地吃起来。老杨每顿饭都要吃半个小时以上,有时候边吃还用一只手边按住腹部,我们都以为他只是简单的胃病或者是乙肝引起的疼痛,谁也没想到他其实早就癌细胞上身了……”
“杨海波是一个十分踏实的人,平时话不多,但所里的事社区的事只要找到他,他都特别热心。他的身体变成那样,当然有他自己不善于照顾自己的原因。可是,话又说回来,我们当警察的谁又有时间和精力去招呼自己?”文小辉接过吴志杰的话,说起了这样一件事——
去年下半年,树木岭社区一位60多岁的“老馆子”时常因为一些事情不如意四处告状,“甚至还有点无理取闹”,“组织上派老杨去做这位‘老馆子’的工作。老杨去了后就和他吃住在一起,边和他谈心边帮助他解决一些生活上能够解决的事。那位‘老馆子’提出来想回老家醴陵去看一看,老杨就买好车票陪他一起去。这样前后花了个把月的时间,那位‘老馆子’确实被老杨感动了,从此不再因为一些小事生气或老处告状了。
吴杰告诉记者:“老杨原来分管的社区在去年初交给了我管,去年底,社区里一位下岗的残疾人通过他原单位的保卫科长找老杨,请老杨出面帮忙去找他所租门面业主谈门面的价格问题。老杨找到我,要我一起去帮忙解决。我拗不过老杨,在大冷天出门把这个事情谈好了。事后,那位残疾人对老杨很感激,来所里好几次想感谢一下老杨,谁知老杨却说:‘你腿不方便,就别跑来跑去了。我一不抽烟二又吃不下什么东西,没必要为这点小事情感谢我……’”说到这,吴志杰冲记者一笑:“我和老杨是同事,他做的很多事情说过的很多话我们当时都没太留意,他去世后仔细一回忆,发现刚才文教导员对他的评价一点都没错。”
文小辉屈指数了数得病去世的几个同事,不无感触地说:“什么是积劳成疾?我现在是深有体会了!”
在文小辉的印象中,杨海波除了在去年被评为长沙市优秀公务员外,好像没得过什么其他荣誉。最近三年,所里的社区民警业绩考核,他不是排名第二就是第三。“我觉得老杨其实就是我们这些基层民警的一个缩影,我们也没干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但我们却整天处在基层各种矛盾的风口浪尖上,说句不好听的话,我们这些警察实际上就是灭火队员,只有那里出现了‘火’苗,就得赶紧去扑灭。”
就在文小辉和记者的说话间,他的手机又有人打了进来。只听到文小辉说:“你现在就派人去,不管怎么样,先把警力上上去再说。”关了手机,文小辉冲记者无奈地笑了下说:“唉,没办法。辖区内发生了一起劳资纠纷,得赶快派人去。”
文小辉介绍,左家塘派出所55个在岗干警要维护16·4万人口的平安,而且这16·4万人口中有相当一部分是已经改制和正在改制过程中的10多家大大小小企业的员工。除了刑侦干警、内勤外,只有所里只有23个值班的社区警察,这23个人连同所领导分成5批人,每隔四天要值班一次。所谓值班就是从早上8时到第二天早上的8时,整整24个小时。据初步统计,2006年上半年,左家塘派出所日出警平均次数为38次。
“这38次出警有可能是两口子吵架大打出手、汽车碰撞大动干戈、小摊小贩为了几毛钱的事情进行人生攻击,也可能是一群人打架、对上百名下岗职工进行集体劝解……当然,有时也可能是重大的杀人案。但是,不管事大事小、警察有没有体力,也不管你是不是家里父母生病、儿女不听话、心情不好,你都得去,还得以最快的速度去。去了就一定要想办法把事情解决,解决的时候警察还不能有任何态度,处理事情时当事双方都要满意,要不然,你得到的只有一个词:‘这个警察冇用!’,或者是‘这个警察冇素质’……而这38次出警不会随着早上8时的到来便了结,该送看守所的要送看守所、被害的人要安抚、对处理不满意的人还要找你论理,既使一切都弄完了,还得整理好口供、笔记、做好总结,这一来二去,又是两三天。刚刚忙完,第二个值班的时间又到了。而这些,还不包括经常的大行动、有大案要案时的联动,还有日常社区的联防与维护稳定……”
“刚进去的干警姓戴,这段时间开着开着会、写着写着材料就流鼻血,我们看着心疼,可事情还得要他去办啊;刚刚从走廊走过的干警姓吴,他每次值完班就累得说不出话来,好几次都是去医院打了吊针后再跑来继续上班的……”说着,他屈指数了数这一两年因为得病去世的几个同事,不无感触地说:“什么是积劳成疾?我现在是深有体会了!”文小辉屈指数了数这一两年因为得病去世的几个同事,不无感触地说:“什么是积劳成疾?我现在是深有体会了!”文小辉说。
(三言二拍)他们的风险谁来承担
●申芙蓉 范亚湘
15日这天有一丝阳光。早上9点钟,我们约了杨海波的爱人胡丽华一起来到了左家塘派出所。
所长、教导员还有我们想找的几个与杨海波关系密切的同事早就开会的开会、出警的出警了。十点来钟,教导员文小辉急匆匆赶了回来。在办公室还没有坐定,他就对我们说:“对不起,我要先处理几件事情。”于是,他先将周三值班时的几件事情一一落实,然后又打电话给正在某厂开现场稳定工作会的同事,嘱咐他们要做到哪几点,接着又出去了一趟,回来时依旧拿着个手机在说着。前前后后十来分钟没歇气地在说话。
对于文小辉来说,这是一个相对安定的一天。因为就在14日,他从早到晚就扑了三场大“火”,有较大的劳资纠纷,有下岗职工的集体调解,还有因为按政策被取消低保人员的集体上访。而13日这一天,他值了一个通宵班。
我们采访完,一直挨着门口坐的胡丽华忽然就幽幽地说:“我原来总是说我有老公像没老公一样,现在真的是没有老公了!”她的眼圈红红的,她的语气中有彻骨的悲伤,而我们,也品味到了一种弥漫于心的沉重。
像杨海波一样,这些警察,他们刚刚进入公安系统时,多是身体最棒、思想也是最成熟的一群人。但是,日复一日,在风口浪尖上行走,他们拿着一份两千多元的工资,一切劳累、凶险、艰苦、繁琐便都是份内之事,不可回避,无从逃脱,没有任何拈轻怕重的可能,一条命就这样挺身而出了。当然,他们中也许有态度不好的,也许有处理事情不当的,但是,这个群体的整体状态却是一往无前、任劳任怨的。当我们这些平常的人在为了少一点加班工资而大发牢骚、为了多听了一段别人的诉苦而心烦意乱的时候,是没有任何资格去对每天承受着巨大的生理及心理压力的他们说三道四的,因为他们在阻挡人世的风险时,并没有谁为他们自身的健康、家庭的幸福担当风险,如果他们倒下了,也就意味着一个家庭甚至一个家族的轰然倒塌。
他们中的个体也许可以去寻找更好的生活,但是这个社会的稳定却少不了这一群人,有这一群人的存在,才会让我们心安理得地享受平安的生活。所以,他们的工作无所谓得与失,他们的价值也无法用金钱来衡量,他们所希望的也许只是我们更多的理解、平等的相待,在相视时的一笑。
将我们送出大楼时,文小辉在大门口站立了许久,冬日阳光下,他的身影有一种淡淡的沧桑。 (责任编辑:刘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