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阵子,朋友的父亲生病,我前去医院探望。
老人家病得很重。我的朋友和她的妹妹轮番照料着。那天恰好有空,我在病房呆了很久,陪着她们。
病房是那种可以住下八个人的大病房。每一张病床上坐着或躺着患者以及前去探望的人们。
“这里有一个奇特的人。”朋友说。
那是老黄。病床和朋友父亲的病床紧挨着。我进病房去的时候,他不在。
“这个老黄,看上去就跟没病似的。别人生病都是亲人守着的,有的还派了两三个人来。只有他是一个人。既没有人照顾他,也没见亲戚朋友前来问候。”朋友对我说。
我说:“啊?从没有人来过?他家人也没来过吗?”很惊讶。
“他老伴来过一次,住了一个晚上又匆匆回去了。”
我低头看了看挂在老黄床头的病号牌———59岁,黄某某,男,邵阳人。
“他得的是肺癌。吃穿都是自己解决。他有一只电热杯。每天到了吃饭的时候,他就将插头往病房的插座里一插,开始煮饭。什么肉啊蛋的,都是他自己从外面买回来,全在那个杯子里煮熟,煮好了就可以吃了。”
“哦?”我不可置信地听着。正说着,一个穿着松松垮垮的蓝色病号服的中老年人从外面走了进来,对我们友善地笑着。
“这个就是老黄了。”朋友悄悄告诉我。
“朋友来看你们啦?”老黄笑着说。
“呵呵。是的。”朋友笑。
老黄精神很好,脸上没有羡慕或者失落的神情,似乎心里也是没有的。但他有一种很纯粹的兴奋和快乐,我们都不知道这种快乐源于什么。
“打牌不?”朋友笑着说。她们没事的时候,就在医院病房里玩纸牌打发时光。老黄点点头,说话利索:“打。”
玩的是升级。老黄手门红,运气好。你若出个副五,他一定会拿个正五或小鬼来堵住你。下一场,你再出个正十,他多半会毫不留情地甩出一个大鬼来。但他脸上的神情是谦虚的、平和的,不着一丝骄傲,顶多有的只是小孩子一般的开心和得意。
朋友说:“他平时经常用电热壶煮肉吃,吃肉大方,出牌也大方。什么都大方。”
我边笑边出牌。老黄是外地人,听不懂我们说的话。一脸沉静。或者露出童稚的笑,面容苍老但从里到外倾泻着古老而温暖的阳光。
我们认为他是个“奇怪的人”,是个超人。但他的“奇”或者“怪”,特别是他的笑,以及暖和的始终没有一丝忧愁的神情,让我们觉得舒服、温暖。奇怪的老黄缓解了病房里沉闷压抑的气氛。
下次去医院时,我首先就问:“那个可爱的老人呢?”朋友呆了半天才明白过来:“噢!你说老黄啊。他做了化疗后效果不好,决定放弃治疗,回家乡去了。”朋友告诉我,老黄走的时候,对他病房里的病友们说了一句话,我会回来看你们的。
我静默了一分钟。由于我们和老黄语言不通,我们无法知道,他具体生活在哪,是否幸福,是否有儿女,得知自己身患绝症时,内心是否悲伤过。老黄时日无多。惟愿他能在有限的时光里得到更多俗世的亲情与欢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