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间老教室摆满了双层铁架床,约30名学生在床上或坐或倚,消磨他们中专第一天的寄宿夜晚。因为彼此还不熟悉,他们在昏黄的灯光下一律保持缄默,几支香烟在宿舍深处忽明忽暗。今秋开学期间,我跟随某成人中专一位巡夜教师,走近这样一个学生群体。
学生们大多漠然看着走向床边的教师,对一些提醒和交代置若罔闻,他们鲜有对学习新阶段、新环境表现出新奇与兴奋。我与其中几名学生对视的时候,分明感到凉意。
他们都是难管的学生。开学之初,保卫科如临大敌:管段民警被邀来坐镇,保卫科长是对越自卫反击战老兵,科员是曾经在擒拿格斗比赛中获得全国冠军的武警部队退伍军人。在警械管理比较松的时候,保卫科曾经备有手铐和警棍。
学校校长对如此森严戒备的解释很简单,因为他们学校所能够招来的学生都是普通中学、常规职业学校遴选下来的,“筛了很多道,都是渣子了”,问题学生占大多数,不得不防。事实也证明,学校的做法并不多余,开学第一周,一位姓赵的学生因故意伤害他人,被警方带走;另一名男生因行为不轨,被学校开除。
跟这所学校的学生交谈,他们大多直言不讳地说,早在初中或者高中的某个阶段,他们已经对语、数、外等课程的学习丧失了兴趣,学习已经变成令人恐惧的事情。有一名学生说,再把他约束到文化课的课堂上,他早晚是要逃跑的,听不懂看不明白而且要正襟危坐,跟牢狱生活没有什么区别。
对这类学生群体的忧患,不能不令人把目光投向中学的课堂,投向班容量越来越大、动辄六七十人一个班的课堂。在那里,很多学生是学校和老师的骄傲,承载着学校向高一级教育机构输送人才的理想,承载着学校以升学率体现的“政绩”。在那里,同样有很多学生,他们起初或许是学校的心病,后来通过学校的优劣整合,成为学校自动卸载的包袱。
他们到底占多大比率?有人估计,在中学阶段,平均有1/3的学生无法跟进正常的教学进度。先天、后天有太多的原因,让落后者迷失在学业的泥潭。从此以后,他们很可能就是无关紧要的“陪读”,常年累月被边缘化,鼓励是别人的,价值感是别人的,随后的优良教育、就业机缘同样是别人的,他们渐渐在与之无关的教学场所枯坐,渐渐被教育抛弃。他们当然会反抗,譬如,逃学、违规,直到做一些违法犯罪的事情,通过这种异化的途径表现自我,获得关注。
应试教育被普遍诟病好多年,其实它依旧有强壮的魂魄。我仿佛看到这样的教育还在“剃阴阳头”,一边光鲜无比,一边凌乱不堪;我仿佛看到运行中的势利的教育运输工具,一些学生被邀请上座,迎风飞扬,另外一些学生被强行拖拽,生死不论。教育堪称国器,重要性不必多说,教育要是不公平,社会的不公平就是必然结果。那些在教育的阴坡生存的学生,什么时候才能获得足够的关爱?
(本文作者为在校中学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