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星港”为失子父母疗伤
国内首个哀伤辅导机构已吸纳180多名成员 明年将设晚间心理咨询热线
当星星划过天际的时候,意味着又有一个人离开了人世。昨天上午10点,潘惠哭着与年仅19岁的儿子姚汇劼做最后的道别,“大家不要回头,否则孩子会不安心的”;与此同时,
另一位父亲孙定康也在看着孩子入土。 每年冬至,陪伴他们走过痛苦时刻的不光有自己的亲朋,还有“星星港”里同样失去孩子的父母们。
据悉,“星星港”是国内首个从事哀伤辅导的非盈利性组织,去年正式成立。“星星港”专职人员费嘉昨天告诉记者,今年,除了福寿园,成员们又来到滨海、松鹤等墓园,为更多失去孩子的家长带去了抚慰。
现场
“它对我们的帮助相当大”
福寿园。温馨园墓地前摆放着一个盛满白菊花的花篮,落款是“星星港关爱服务中心”。在一个孩子的铜像前,姚先生在为儿子的墓地暖坑,潘女士红着眼默不作声。星星港的核心成员张逸等人走上前握了握她的手,点火、上香。
“世界上最倒霉的事居然发生在我们头上了。”潘女士的丈夫姚先生嗫嚅着连说了两遍。当儿子被确诊为恶性淋巴瘤后,他整整三天没有合眼,白天工作,晚上陪儿子。夫妻俩决定对隐瞒对儿子病情,而已化疗十几次的姚汇劼早已心知肚明,却装作不知道。今年3月11日是奶奶生日,小汇劼的眼睛已半瞎了,他拄着拐杖自个跑去为奶奶买蛋糕,由于体力不支,叫来爸爸同事的女儿帮他完成这个心愿。在回忆孩子的往事时,潘惠痛哭流涕地说,“我不能说了,我快不行了。”
中年丧子的姚先生说,“这件事,我和亲戚朋友很少说起,这种痛最痛莫过于父亲,他人顶多只能劝慰一下。你想想,他们怎么可能和你感同深受呢?”
不久,经同样失去孩子的老同学老谭介绍,姚先生加入了“星星港”。老谭的孩子去世后,妻子成天往墓地跑,过年也在墓地,平时不愿听到鞭炮声,不想看到别的家庭团聚,不吃不喝卧床了好几年,但在加入星星港后,渐渐地又过上了正常的日子。姚先生说,要不是“星星港”,他们可能到现在都无法自拔。如今,他们也会主动倾听新成员的遭遇。“当别人向我哭诉的时候,我就客观冷静地劝解对方。”
临走时,潘女士意关照亲朋好友不要回头,她对着儿子的墓碑哭着嘱咐:“儿子,妈妈走了,你定定心心地呆在这里,要和其他哥哥姐姐搞好关系啊!”
当天,另一位落葬的孩子是1983年出生的孙安中,孙是特警,在车祸中丧身。看着落葬工在忙活,父亲孙定康两腮不停地抽搐,抽烟的手抖个不停。当记者表示要采访他时,他顿了顿,答应说,“星星港的人都很不错,大家相互帮助……现在脑子里一片空白,以后再说吧。”他转身要走,但又回头强调说,“总之一句话,它对我们的帮助相当大……应该说,极其大。”
调查
180多名成员是病人也是医生
据介绍,“星星港”现有5个核心成员:袁丽燕、柯斌、吴佩芳、张逸和吕慈。张逸是去年清明扫墓时看到孩子墓碑上的插牌的,上面留有“星星港”温馨的话语和联系方式。出于好奇,张逸主动加盟“星星港”,并申请成为核心成员,此后,他便承担了全天候心理咨询师的角色。
张逸告诉记者,“在这里,每个人都可以不厌其烦地听别人倾诉,也可以随时打电话给别人,但没有人会嫌弃你。因为他们正在面对的就是我们昨天经历的。”在走访成员家庭的过程中,张逸发现原来很多人的生活还不如他。有的新成员为了孩子举债看病,结果孩子走了,人财两空;有的卧到车轮下企图自杀,有的把饭锅卖掉,想随孩子而去。张逸向远处一指,“喏,她就是那个卖锅的家长李美玉。”记者看到李美玉正在帮另一位家长扎花。她略带羞涩地承认,女儿煤气中毒突然离开后,她把女儿住的房间卖了,家具送人了,就连自家的饭锅、黄金、衣服都送的送,卖的卖。“吴佩芳等星星港的人第一次到我家时,我觉得很亲切。我从小没有父母和兄弟姐妹,好久没有感觉到那样的温馨了。”李美玉告诉记者,她性格内向,失去女儿后更加自闭,连邻居都说不上话。但是第一次与星星港的成员一起去杭州游玩时,尽管彼此还不熟,但一聊就没个底。
李美玉口中的吴佩芳也是核心成员之一,前昨两天,她在各个墓区忙里忙外,和张逸等人给星星港成员孩子的墓前送上一个个花篮。很多家长看到他们,都主动上前拥抱、握手,说说贴心话。吴佩芳说,儿子的走很突然,她那时成天喘不过气来,甚至还写了遗书。一次在电视上看到有“星星港”这个组织,便觉得自己有救了。
吴佩芳介绍说,“星星港”帮助成员的办法很多,每次有新成员加入就让他们逐步经历宣泄、倾诉、调适、放松等阶段。在聚餐、旅游、家中小聚、上心理课等过程中,会员们渐渐地改变了。“今年夏天,我们开了心理咨询课,对成员进行哀伤辅导,效果非常好。”吴佩芳说,“很多会员在开导别人的同时,也自我提高。他们除了伤感还需要添加新的东西。”
“星星港”最早的负责人吕慈给记者说了一个故事,有一个妈妈在女儿刚去世时,参加了“星星港”的一个聚会,看到台上跟她有过相似经历的家长又唱又跳,她的眼神从怀疑变成了仇视,她嘀咕说,简直太离谱了,她称自己这辈子再也不会笑,说完跑出去大哭。但是在最近的一次活动中,我们看到她笑了。
入“港”一年的蒋先生说,前不久,一位单身妈妈的孩子落葬,她的至亲都不愿出面,落葬当天,8个“星星港”的成员自发从全市不同的地方赶到她家,为她张罗落葬的事。那天,蒋先生亲自开车送成员们回家。
困惑
部分家长不愿接受帮助
在童稚园内采访时,突然一声尖叫穿透了整个墓园。众人望去,一对老人在哭泣,并歇斯底里地喊着:“囡囡,我来看你了”。一位年轻女子则不停地抹泪,一位年轻男子突然做了个“嘘”的手势,刹那间四周一片肃静,该男子打开了八音盒的开关,盒里传出了天籁之音。
这位不愿透露姓名的年轻女子告诉记者,那么多年过去了,她始终沉浸在悲痛中。尽管她对“星星港”早有耳闻,但一直不打算参加。“星星港的工作人员曾经在网上留下了联系方式,让我主动与他联系,但我没有这么做,我无法面对这个群体,我觉得一看见他们,就会想到那些伤心往事,提醒自己我的孩子已经永远离开了我,我不相信他们能帮助我走出阴影。”
记者在采访中了解到,对“星星港”抱有怀疑的家长不在少数。作为国内第一家以哀伤辅导为宗旨的组织,“星星港”几乎没有任何模板可以借鉴,也缺乏行之有效的经验。在一定程度上,“星星港”的成员只是抱着一腔爱心来关心自己的“同类”。
对话
还想开一个晚间心理咨询热线
记:“星星港”已有180多位会员,你们打算吸纳多少人?
费:我们一般不主动找会员,前几年,我们会在非会员孩子的墓碑前放上插牌,留下我们的联系方式,但很少有家长主动联系我们。其实这种心态很好理解,他们怕触景伤情。上海每年有数千名孩子非正常死亡,能得到帮助的家长的人数只是其中的一小部分。
记:“星星港”成员会离会吗?
费:很少。我们不希望那些家长永远留在“星星港”。因为只有这样,他们才是真正“痊愈”,能和这个组织之外的人交流了,这是一个阶段性的过程。但目前的状况是,这些家长在一起特别有共同语言,他们只希望与成员交流。在这个团队里,大家是平等的,拥有归属感,不会觉得自卑,他们听不进其他人的话,认为亲朋好友的劝慰是说“现成话”。
记:你们与国外同类组织的差距大吗?
费:非常大。在国外,一旦有人失去至亲后,就会有社工、心理咨询机构主动上门提供疗伤服务,但在我们这里,社会对这个群体的接纳度不够,有些人甚至会对他们指指戳戳,有的家长因此走上绝路。“星星港”成员的心态也很复杂,既不需要别人同情,又希望别人能帮助他。
记:你们会为会员提供什么样的服务?
费:一般而言,家长是通过热线电话联系上我们的,然后我们会安排新成员见面会,对情绪特别不稳定的还要进行家访,继而我们对新成员进行分组,定期通知他参加活动,我们还会组织大型集体活动。
记:现在的基金运作情况怎么样?
费:以前“星星港”只是失子家长自发组织起来的非正式民间组织,今年年初,“星星港”完成了民间组织的注册,成立了“上海星星港关爱服务中心”,并向市慈善基金会注入公益基金200万元,设立“星星港”慈善关爱专项基金,但每年我们能动用的只有6万左右的利息。这笔钱用作日常的运营开销远远不够,平时活动没有自己的固定场所。对贫困的成员,现在只能救急不救穷,以精神支持为主。我们希望得到社会各界支持,能给负债的家长一些物资上的救援。
记:“星星港”明年的规划是什么?
费:一直以来,“星星港”的运作都是靠一些热心家长,他们都有工作,忙不过来。我们正在招募拥有心理学和社工背景的总干事,作为担任管理机构的负责人。希望今后这个组织能打破老的管理模式,走专业化道路。同时,我们也希望与具有专业背景的机构和个人合作,因为光让这些家长去劝慰新成员,可能做不到位。我们正在设想开一个晚间心理咨询热线。因为在夜晚,这些丧子的家长都异常痛苦,有些实在睡不着就起来拖地板、擦窗户。我们现在的热线功能太单一,今后热线可能会设置律所、医院、婚姻咨询、捐助等功能键。
专家观点
这是民间自发谋求福利的一种方式
记者昨天采访了复旦大学社会学系教授于海,他预测说,今后类似的自救组织会越来越多。“这是一种发自共同需要的,拥有共同苦痛经历的组织。他们的需求在商业机构买不到,政府机构也管不了。这类组织成员在帮助别人的同时自己也得以摆脱苦痛。”
于海表示,现在越来越多的市民在经历痛苦后会寻找同类人。譬如李亚鹏,原来他给观众的印象是比较高傲的,但他的孩子得了兔唇后,他的爱心被激发出来,主动想到关心其他得兔唇的孩子。随着网络的普及,大家能便捷地和具有相同经历的人分享经验。我觉得像“星星港”之类的组织能让成员得到团体归属感带来的安慰。就像癌症俱乐部一样,能让会员有活下去的勇气,提升生活品质。这是民间自发谋求福利的一种方式。本报记者
范彦萍
上海《青年报》供稿 (责任编辑:刘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