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出生的那茬羊羔长大后,情况变得更糟糕,它们从没体会到雪豹的凶残和厉害,从没经历过被雪豹偷袭、被雪豹追得走投无路的危险境况,自然也从没领略过灰胡子出类拔萃的反应能力和高超的逃亡艺术,因此,根本不把灰胡子放在眼里,桀骜不驯,我行我素,经常招呼也不打一声就离开群体。
到后来,只有七八只上了年纪的老羊还忠心耿耿地跟着头羊灰胡子。红崖羊群名副其实地成了一盘散沙。
第二个最显著的变化,就是红崖羊的性格越来越粗暴了。过去它们温柔得就像天使,我观察了它们那么长的时间,从未发现它们之间有谁认真地打过架。它们总是静静地吃草,静静地晒太阳,群体之间和睦相处。尤其让我感动的是,当它们终于逃脱了雪豹的捕杀,危险解除后,群体中所有的成员便会聚拢在一起,你嗅闻我的脸颊,我摩挲你的脖颈,咩咩柔声安慰着对方,互相庆贺死里逃生,那情景,亲密得就像兄弟姐妹。我和不少种类的崖羊打过交道,平时还显得温顺,但一旦为食物和配偶发生了矛盾,公羊之间便会大打出手,用犄角互相顶撞,打得头破血流,直到一方负伤而逃,这才罢休。而红崖羊即使在发情求偶期间,公羊之间为争夺同一只母羊,彼此间也只是互相炫耀头顶的角,炫耀发达的肌肉,进行一场文明的较量,稍弱的一方便会知趣地退却。在其它种类的崖羊里,你经常可以看到独眼羊、独角羊,那是频繁地打架斗殴所产生的结果。而在红崖羊群里,我从没发现伤痕累累的残疾羊。遗憾的是,自从雪豹成了囚犯,红崖羊群和睦的家庭气氛每况愈下。它们不再受雪豹的捕杀,不再有死里逃生的惊喜,也不再有劫后余生的后怕,当然也就不会再出现互相安慰、互相庆贺的亲密动人的情景。笼罩在它们头顶上的死亡的阴影消除了,同生死共患难的友谊也随之而淡薄。它们变得越来越像其它种类的崖羊,不,脾气粗暴得简直比其它种类的崖羊有过之而无不及。为了争夺一小块鲜嫩的野荠菜,两只母羊会怒目相视,吼叫谩骂;为了挤到上游的方向喝到更干净的河水,两只公羊会用犄角大斗一场;就连刚刚长出嫩角的半大小羊,也整天你撞我我搡你,扭成一团,闹得天昏地暗。大约两个月后的一天早晨,我在纳壶河边与红崖羊群擦肩而过,我惊讶地发现,羊群里有两只公羊变成了断角羊,有3只公羊变成了独眼羊。
头羊灰胡子走到我面前时,再也不柔声咩咩地对我唱赞歌了,它乜斜(miēxie)着羊眼,用一种忧伤焦虑的眼光看了我一眼,垂着头匆匆而过。
(未完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