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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这座立交桥下,彭立生失去了年轻的生命。王小波/摄彭立生的新房前,只有他的七旬老母呜呜饮泣。
调查人:本报记者 王小波
调查时间:12月5日-22日
调查地点:衡水市
调查事件:
一位“黑车”司机载客时“巧遇”运管执法,“黑车”司机在逃避执法过程中,突然遭遇车上的神秘乘客抢夺方向盘,结果车子撞到立交桥的墙面上,司机不幸丧生。是精心设计的“钓鱼”棋局,是纯属巧合的意外事故,还是别有原因?
一次离奇的车祸
衡水市桃城区河沿镇三杜庄村民彭立生11月23日迈进了37岁,他的新房正进入装修扫尾阶段,好日子马上就要开始了。不过,彭立生再也没有机会搬进他企盼已久的新房了,12月4日,一次离奇的车祸夺去了他的生命。
现在,彭立生的新房空空荡荡,只有他70多岁的老母亲终日坐在门前呜呜饮泣。彭立生的妻子杜秀会永远记得12月4日那个早晨,当天彭立生开着那辆二手夏利车送孩子上学。和往常一样,彭立生送完孩子,到京华厂门口揽活儿。
这次,彭立生一走再也没有回来。最后见到生前彭立生的是邻村村民吴广年,他回忆了事情的经过。4日上午,他和彭立生等人在京华厂门口等活儿。10时30分左右,从厂区方向来了5个操东北口音的男子。一开始,5个人都上了彭立生的车,后来又下来两个人,彭立生对一旁的吴广年说,“我们结伴去吧。”于是下车的两个人上了吴广年的车,两部车一前一后向新106国道某停车场驶去。
“干什么事去啊?”吴广年问车上的两名男子。
“安排了3个新工,要去请客吃饭。”其中一人回答。
一路上,两名乘客都不怎么和吴广年说话,只是抱怨跟在后面的彭立生开车太慢。
很快,车到了那家停车场门前,坐在副驾上的男子让吴广年将车开进去,吴借口燃油不多,没有进停车场。这名男子对吴广年说:“你等一下,我进去喊人。”说罢,跳下车给什么人打电话。
这时,后面的彭立生也到了,将车停在离吴的汽车三四米远的地方。吴广年拿出一本书来翻阅,刚看几行,突然发现彭立生开车掉头跑了。吴广年正要下车看个究竟,却看到自己车的周围站满了穿着制服的运管人员,那两个东北人早不见了踪影。
吴广年被带到了运管站的面包车上,他的车被运管人员开走,有人给他开具了违法处罚单,处罚金额是10000元,并让他在处罚单上签字。
等罚款手续办齐,吴广年拨通了彭立生的手机,“你在哪儿?我的车被运管扣了,你快来接我。”
不料接电话的是一位女士,“我们是哈励逊国际和平医院急救科的,你朋友病危,赶紧通知他家属。”
“哎哟,开什么玩笑?”吴广年心想。听到对方语气急迫,又不像是开玩笑,吴广年有些害怕了。他给彭立生的好友张卫东打电话,让张通知彭的家属。
三位神秘的伤者
当彭立生的亲属们赶到医院时,彭立生已经永远闭上了眼睛。医院急救科的工作人员告诉他们,彭立生是因为车祸被送到医院的,与彭一起被送来的还有其他3名伤者,正在该院脑外科接受治疗。
在六楼脑外科,彭立生的亲属们见到了这3位伤者,伤势较重的一位名叫岳俊文,另两名伤势较轻。
这3位伤者的行为举止有些奇怪,问他们一些事情,他们只是捂着头不说话。更奇怪的是,3位伤者输上液还不到10分钟,就有人来为他们办理出院手续。彭立生的亲属预感到情形不对,立即拨打电话报警,并在医院电梯口截住了这几位神秘男子。
公安人员随后赶到,在询问了医生这3位伤者病情后,当场将两名伤势较轻者带走,伤势较重的岳俊文戴着手铐,在病床上继续接受治疗。12月6日,岳俊文也被警方带走。
经过走访查证,这3名男子正是事故发生时彭立生车上的乘客。那么,他们为什么慌里慌张要逃离医院呢?
“我们从警方那里得知,这3个人是‘钓鱼’的。他们受雇于运管站个别执法人员,每‘钓’一辆黑车,会得到200元报酬。12月4日那天,这5个人把彭立生和吴广年‘钓’到新106国道那个停车场,彭立生看见有运管出来了,掉头就跑,车上3人中有一人去抢彭的方向盘,造成车辆失控,撞到了立交桥的墙面上,彭立生当场死亡。”彭立生的妻弟杜保来说。
发现这其中的“秘密”后,杜保来等人在桃城区交通局运管站门前蹲守。“12月8日上午10时左右,负责这案子的民警从运管站带走了3个人,其中有一名运管人员叫刘某,我认识他。”
警方有关人士告诉记者,通过讯问,从医院带来的这3名男子都承认自己是“钓鱼”的,但是,究竟是谁去拽彭立生的方向盘,三人的供述有冲突。事后,警方还传讯了桃城区交通局运管站相关人员,但他们都矢口否认‘钓鱼’一说。警方称案情重大,调查取证还在进行当中,更多的细节不便透露。
城市客运执法中的“猫鼠游戏”
没有办理营运手续就去拉客人,这种车被交通部门称为“黑车”。在衡水市城郊接合部,大企业、车站、医院等人流较为集中的场所,三三两两的黑车泊在那里等待主顾。一些村民以此作为谋生的手段,仅彭立生所在的三杜庄就有约10辆“黑车”。彭立生开过一年多出租车,但开出租既辛苦,收入微薄,于是转向开“黑车”。
彭立生的死不仅让一个家庭偏离了正常运转的轨道,还在众多“黑车”司机心中投下了阴影。
“我们几乎都被‘钓’过。”“黑车”司机们谈及此事时这样说。
“今年春天的一个早上,有两个穿得很破的人说打车去保龙仓超市,讲好10块钱。到了那边的一个胡同里,他们说,‘你等着吧,我们进去搬点东西。’结果他们进去后没有出来,运管站的贾某很快就带人出来了。结果,他们要罚我3000元,我托人说情,交了500元。”车牌号为冀T×91×5的车主说。
“我被‘钓’过好几次了。有一次,有个人让我拉他去桃源饺子城。车刚到那里,运管的两辆车将我的车前后一夹,那个人转眼间不见了,只见运管的刘某和一帮人。惨了,那次我被罚了5000元。”车牌号为冀T×01×2的车主说。
“真是防不胜防,不知道啥时候身边就冒出个‘钓鱼’的,其中有老人,有抱着孩子的妇女……”
在经营黑车与查处黑车这场利益博弈中,催生了一批职业“钓鱼”者。司机们说,有一位名叫大鹏(音)的人和桃城区交通局运管站过往甚密,很多钓鱼者都通过大鹏来组织。这些钓鱼者大都不是本地人,遇到难缠的司机,可以用“全武行”来解决,用他们来出面,有些“以黑治黑”的味道。
12月8日,在交纳了1500元罚款后,吴广年取出了被扣押的车辆。生活重回正轨,有两件事却让吴广年耿耿于怀:一是好友彭立生的去世;二是他认为交通部门“钓鱼”执法“太不厚道”。
“你们雇些东北人来对付我们太不应该了!”吴广年接车时说。
“我们有举报电话,每个人都可以举报啊。有人打电话,我们为什么不去呢?”对方的回答着实让吴广年无计可施。
而彭立生的亲属坚持认为,运管部门的“钓鱼”执法和彭立生的死有直接联系。于是,从12日开始,彭立生的亲属们经常到桃城区交通局运管站讨说法。但他们得到的说法无外乎是,“你们有证据吗?
我们犯法了自有检察院来制裁我们。”
12月22日,桃城区交通局运管站主管出租汽车的副站长王彦强告诉记者,彭立生的亲属到运管站闹事已有一周的时间。
“我们绝对不认识搭乘彭立生汽车的这几个人。我们从没有雇佣社会人员去‘钓’司机。”王彦强说。
“市民举报黑出租有奖励吗?”记者问。
“没有。以前有没有我不知道,我接手这项工作才两三个月。”王彦强回答。
王彦强说,桃城区大约有二三百辆黑出租,黑出租逃避规费,冲击了正常的出租车市场营运秩序,有证的出租车司机反映强烈。这些黑出租很多都是报废车和改装车,安全隐患很大。
同北京等大城市一样,“黑车”已成为衡水市城市顽疾,但如何查处黑出租却是一件令人挠头的事情。“现在执法讲究程序合法,有些黑出租停在人流集中的场所拉客,我们要抓到证据很难。另外,很多黑出租在当地有一些势力,抓住他后,我们还得保护举报人。”王彦强说。
但是这样一来,举报人的身份令人怀疑。
执法逐利背后
彭立生之死在当地引起很大震动。当地法律界人士告诉记者,如果搭乘彭立生汽车的这三人不是“钓鱼”,便可能是拦路抢劫;如果他们是执法部门的线人,这种政府职能部门和个人联手“设套”对付司机的办法,本身也不具备合法性,因为违法得讲事实,如果司机违法的证据是执法人员制造的,引诱在先,那到底是谁在违法呢?
黑车固然是城市顽疾,而“钓鱼”执法危害更大。2004年7月,在我省秦皇岛就因为“钓鱼”发生过一起恶性刑事案件。出租司机肖某没有办理营运手续,被“钓鱼”者温某、汪某举报,而受到海港区交通局处罚。肖某怀恨在心,伺机将温汪二人杀死。“钓鱼”执法让执法的公平性、公正性都受到怀疑和挑战,引发了一系列社会矛盾,如果不杜绝这一现象,很难保证类似的悲剧不再上演。
这种不合法的“钓鱼”执法,为什么在一些地方成为路人皆知的秘密呢?其动机除了利益驱动,恐怕没有更适当的解释。按照我国相关的城市客运交通管理条例,发现非法营运,对每辆车可处以5000元以上10000元以下的罚款。在这场“猫鼠游戏”中,职业“钓鱼”人和执法机构都能获利丰厚。在这种环境下,执法逐利很难受到约束。不光是黑出租,每个司机都可能掉进这样的“陷阱”。
尽管各地都严禁“钓鱼”执法,但因“钓鱼”引发的事件还是时有所闻。
桃城区交通系统内部一位人士告诉记者,执法逐利背后除了一些执法人员法治意识淡漠外,另外一个深层次背景是机构膨胀、经费不足。这位工作人员说,桃城区交通局运管站有经费的编制人员仅为43人,目前却有78人在职,加上退休人员共96人,超出近一倍的人员工资和办公经费从何而来?只能加大罚款收费的力度。
“彭立生死了,交通稽查部门很难逃脱干系。这件事的发生看似偶然,其实有诸多必然因素。”这位交通内部人士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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