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不给你不能抢
《满城尽带黄金甲》上映之后,大家的msn名称都“沾金带甲”,有一个脱颖而出的msn名,窃以为短期内很难被超越:“俺要对小偷用低沉沙哑的声音说:朕不给,你不能抢”。
我经常出差,有时上午在一个城市,晚上就跑到另一个城市。一次,时空交错,让我不免有些恍惚,不知究竟身在何处。逛街,听见不远处熟悉滴声音:“抢包了!”我顿时苏醒:嗯,回家啦。
我工作的城市,每个人都能讲出被偷、被抢的各式故事,这也是跟陌生人迅速拉近关系的最好话题,其次是世界杯和王菲的兔唇女。
其中,最为传奇的,莫过于报社楼下的小偷。
有段时间,报社楼下扒手丛生,最显眼的是一个七八岁小孩,在楼下宽阔的人行道上徘徊,不时跟在妇女身后,熟练地把手伸进衣兜。他的收获不会太丰盛,因为大部分走在街上的女生,都会把包背在胸前,衣兜里连瓜子都不装。偶尔会有妇女警觉,转身斥责小孩,马上会有几个大人出来护驾,最后小孩总是活蹦乱跳地走掉。
为了拿到证据,一个摄影记者守在楼上的窗户旁等了几天,终于抓拍下小孩把手伸进别人衣兜的瞬间。第二天报纸刊出,小孩偷钱的瞬间被放在封面,做了一个整版。摄影记者习惯性地把镜头架在窗户旁,这次,他拍到了那个小偷拿着自己上封面的报纸观看的照片。几分钟后,小孩抬起头,一手提着报纸,微笑着冲楼上做了一个“剪刀手”。
我们这儿,每个人都珍藏着几个关于治安的“笑话”,“笑话”里绝难听到男人被偷被抢的版本,可能因为他们不好意思鸣冤吧?
一个朋友开车回家,看到摩托车飞车抢人,他事后非常懊恼,为什么只是用汽车拦住摩托车的去路,而没有直接开车撞死他。第二天,我们把车停在路边,正在讨论汽车与摩托车相撞的可能性,眼睁睁看着路边一男一女被摩托车迅速抢走了背包。那是我第一次亲眼看见摩托车抢人的全过程:摩托车后座坐着一个男人,他们开上人行道,摩托男子迅速拉下走路男人的挎包——走路男人应该觉得摩托男人只会挑女人下手,所以没有把挎包紧紧套在胸前。
我们企图开车去追,但发现这是技术上无法实现的事情:点火、启动、进挡之后,摩托车已经蹿出了100多米。
从此我患上了摩托恐惧症。但一个偶然的机会,我还是勇敢地坐了一次摩托。
在繁华路口等了40分钟,等不到空心的士。最后,一辆摩托车分明冲我驶来。我内心不由得翻江倒海:摩的,还是飞车党?
答案是摩的,那是我第一次坐摩托车。摩托车东摇西晃,我双手紧紧握住行李箱。我真的很佩服抢人的摩托——赚的也是血汗钱啊。
除了钱还有什么在消失
房间里有4个人,3男1女。
左边靠近电视的那位姓郑,是一名40岁的下岗女工。在她的旁边是老叶,以前是开五金店的小老板,再左边是老黄,其实他并不老,也就30多岁,曾经是某个村的支书,现在是一家汽车销售公司的经理。三个人的对面就是我。
这个场面有点像医生接待病人。他们不停地说,我用潦草的字迹记录下来,但我没有方子可开,惟一的办法就是让更多的人知道他们遇到的麻烦。
确切地说,是我通过不同方式把他们从这个城市里找到,并召集在这里的。更确切地说,是他们中间的一个人先找到我,我才出现在这个城市里的。房间里的3个人都是当地一起民间融资案的受害者,他们投资的数额不等,但拥有着相同的命运——他们都已因此倾家荡产。
我给他们打电话的时候,他们都问同一个问题:有用吗?我说你不试怎么知道没用,所以他们就来了。
郑姓女工有40万元可能一去不返。我惊诧于在这个人均年收入不到1万元的城市,她怎么有这么多钱参与民间信贷。她说,这笔钱包括她自己这些年积攒的十几万元,父母一辈子的积蓄3万元,38岁的尚未结婚的弟弟卖房款8万元。
她说在这个城市民间借贷很正常。她之前也经常把钱借给一些公司,获得比银行高出5倍左右的利息,但是以前不会一次性借出这么多。这次是听了一个非常信任的朋友的规劝,而这个朋友恰恰是这家民间借贷公司的财务,并且也把钱借给了公司。所以她就非常放心地把钱全部投了进去。
在风声日紧的时候,这位朋友仍然拍着胸脯对她说,那都是谣言,她相信了。后来她得知,在资金链彻底断裂之前,这位朋友就已成功地逃了出来,但什么也没告诉她。
我问她有这笔钱为什么不自己去投资或者做点生意,她说得很干脆,自己投资收益显然没有民间借贷来得快,不费多少心思,以前很少出过问题。说着她就开始掉眼泪,然后问我,你说这钱还能要回来吗?
第二个开始诉说的是老叶。他开过五金店,但是挣了钱后就一直赋闲在家,靠积蓄过活。他本来想把70万元存入银行,以备不久后儿子出国时用。但是这家银行的信贷科科长找到他,劝说他不要把钱存到银行,而是借给那家公司,并说自己也有钱在那家公司。老叶相信了他,就这样,他陆续把280万元借给了那家公司,其中有100万是自己房子的抵押贷款,手续也是那位信贷科科长帮忙办的。
两个月后,没拿到一分利息的老叶在半夜被一个电话惊醒:出事了。瞬间,一个百万富翁变成了穷光蛋。谈到最后,他向我打听如何花最少的钱把儿子送出国。
该轮到老黄了。说实话,老黄是我这辈子见过的意志力最坚强的人之一。在2亿元的债务中,有他的650万元。而他在当地另一起融资案中,也有350万元有去无回。
老黄当了多年的村支书,与那位被抓的融资女老板是认识多年的朋友,现在很难判断老黄当初借钱给她是出于朋友帮忙还是人性的贪婪。总之在几个月时间里,这位女老板从他手上借走了700多万元,其中有一大部分是老黄找朋友借的。
在最后的日子里,老黄也多次打电话催要借款,女老板一开始满口答应,但是承诺从未兑现,到后来就干脆不接他的电话。一日,性格温和的老黄终于逼急了,带上老婆孩子在杭州一家宾馆把女老板软禁在一间房间里,一连三天,双方都没有出这个房间门。女老板发誓、哭泣、求饶、以头撞墙,都没让老黄为之所动。
通过这种方式,老黄拿回了140万,但是从杭州回到家,他口袋里只剩下了7000元,因为那些钱在回家的途中陆续还给了朋友。老黄说,本来这些钱他也可以不还,但是他说良心上不允许他这么做。
在与3个人的谈话中,我有点迷惑起来。
这个城市所在的省是中国民营经济最发达的地方,也是民间融资最活跃的地区。当初很多当地人都是靠着以血缘为纽带的民间融资创业起家,并把生意做到了世界各地,但现在,有官场背景的陌生人取代了血缘关系,创业的冲动也变成了完全的投机。人们一点点把钱聚起来,交到一个陌生女人手里,投到房地产生意中。最后,钱神奇地消失了。
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一位研究当地民间金融的学者给我提供了一个答案——房地产的畸形发展让民间融资的传统轨迹发生改变,因为投机比投资钱来得更快。借钱发展企业的传统正在那个地方消失,随之消失的还有人与人之间的温情和信任。
(责任编辑:李洪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