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年来,许江在绘画上攒积起来的成果主要是关于城市和大地的风景。他喜欢研究城市,把城市当作文化的肌体,尤其喜欢追寻城市的历史,把一本本城市的传记读成历史的篇章,把城市的表象视为历史的片断。
许江对于城市的凝注与刻画可以被视为中国现代绘画史上的一个事件。 《浦江远眺》是许江城市组画中的杰作。从绘画风格看,这幅作品是史诗般雄浑和悲剧般凝重的混合体,是一幅宏大激越的历史画卷。他以老上海的浦江远景为母题,却无法被归为寻常意义上的城市风景画。它所呈现的是一个画家对于历史的回望,是超出“对景即物”意义上的观看和感知。对画家而言,上海这座城市是中国现代化历史进程的佐证,是现代文明的华丽景观,也承载着民族记忆中的传奇和梦想。在这幅作品中,我们经验并且辨识着城市的记忆与过往种种。于是,画面成为记忆存储与播放的载体。面对这幅作品,我们陷入许江视觉的轨迹,那是一种远望。在这种向着过去与未来的无限遥远处的凝望中,城市幻化为一座时间和可视的纪念碑。
许江所欲捕捉的是风景的消逝,或者即将消逝,然而其自左向右倾斜的迅疾笔触却铸就了一种涌现。作为远望的边界,地平线并不只是事物消逝的方向,而且也是世界奔涌袭来的方向。消逝与涌现,向左右两侧的拉伸与前后地平线所牵引出的这两种向度,与我们的观看彼此规定,构成了画面中巨大的张力。
城市肌体在反复的涂抹、覆盖与堆积中隐没又突显,恢弘的场景、浑厚有力的色彩和形体、迅疾的笔触、被笔触拆解的建筑……这一切在画面上汇聚成一组组史诗般壮阔的景象。许江的这件作品代表了表现主义在中国当代艺术中的最新成就,气势恢弘的格局、纷乱而沉重的气氛、大跨度的时空建构造就了强烈而凝重的历史知觉,锻造出一种宿命般的视觉意志。
在画家的眺望与鸟瞰中浮现出的,是一种在时间中渐次疏离继而远去的景象。在对时间流逝的深刻经验中,许江似乎无法为城市的现状勾画清晰的图景,反之,却像深陷在城市的梦境中感受正在消逝的存在。所以,他把自己笔下的城市风景称为“历史的风景”或“逝去与即将逝去的风景”。这种风景,与其说是“看”到的风景,不如说是“思”到的风景。而被“思”的也不仅仅是城市本身,而且是作为文化集散地的历史。从这种意义上说,他的绘画是从观察“形”本身升华到关注形而“上”的精神活动的过程,他笔下的城市风景是一种文化上的抽象性景观,一种直面事物、含毫运思的痕迹。许江是中国艺术界的思者,他深知绘画上的“看”,不仅是视觉物理与生理的活动,也是一种社会意识的表征,所以他的“看”,是一种综合的“看”。他的作品在色彩上去繁取纯,笔法随性率意,用丰富斑驳的肌理营造出一片混茫的气息,使整个画面透溢出强大的精神性,呈现出丰厚的学养与深邃的思考,这是一种“文象”。所有这些集合在一起,许江的绘画就不仅是他个性风格的体现,而且也成为一种“后主义”的文化视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