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认识保罗是由于一本书的缘故。
那本书叫《寻爱绮梦》,在拉丁文里是“波利菲洛梦中寻爱记”的意思,由一位名叫阿尔都斯·马努求斯的威尼斯人于1499年前后印刷出版。《寻爱绮梦》是一部伪装成小说模样的百科全书,论述了从建筑到动物学的各个学科门类,而其行文就连乌龟都会嫌它拖沓。 这是世界上最长的一部描写人做梦的书,在它面前,马塞尔·普鲁斯特,那个把吃蛋糕的事儿写成世界上最长的书(指《追忆似水年华》)的家伙,也变得像欧内斯特·海明威一样简洁了。虽然阿尔都斯是当时最伟大的印刷家,可《寻爱绮梦》里的情节和人物一团乱麻,惟一把它们联系在一起的只有主人公,那个象征着普通人的波利菲洛。故事的核心非常简单:波利菲洛做了一个奇怪的梦,他在梦中寻找着自己爱恋的女人。故事的叙述方式却异常复杂,就连大多数研究文艺复兴的学者———这些人会边等公共汽车边看柏罗丁———都认为《寻爱绮梦》艰涩乏味。
那是大多数人的看法,我父亲则除外。而当他的大部分同事不再理会《寻爱绮梦》的时候,他却将它纳入了自己的视野之中。他之所以投身这项研究,是听从了麦克比博士的劝说,麦克比在普林斯顿大学教欧洲历史。虽然其貌不扬,但这个小个子男人在学术界却地位颇高。他深信《寻爱绮梦》有些古怪,可能藏着天大的秘密,他还说服学生们去探寻这部古书真正的含意。
十岁生日之前,我已经接触过五六本《古登堡圣经》,那可是世界印刷史上的杰作。但是,我还真想不起自己这一生中有什么时候不晓得我们自己那个小小信仰的“圣经”是《寻爱绮梦》。“它是文艺复兴的最后一个谜,托马斯,”我的父亲会这样教导我,同麦克比教导他一模一样,“但还没有人接近过那个谜底。”
他说得没错:还没有人。当然,这本书出版几十年之后,人们才意识到需要去寻找谜底。那时候,一位学者发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把《寻爱绮梦》每一章开头的字母拼合在一起,就成了一句拉丁文的离合诗文:PoliamFraterFrancisusColumnaPeramavit,意思是“波利亚深爱着弗朗西斯科·科隆纳兄弟”。而波利亚正是波利菲洛寻找的那名女子的名字,于是其他学者开始追问谁才是《寻爱绮梦》真正的作者。但是,从那一点出发,人们普遍认为作者是一位名叫弗朗西斯科·科隆纳的意大利天主教修士。在一个由专业研究者组成的小团体里,特别是在深受麦克比影响的那些人当中,人们还普遍认为那句离合诗文只是隐藏在书中的诸多秘密的一个提示而已。而那个团体要做的正是探究出其余的秘密。
我父亲在这个领域里出名是因为他在我15岁那年夏天找到了一份文件。那年———也就是车祸前一年———他带着我去德国南部的一座修道院做研究,后来又去了梵蒂冈的图书馆。我们俩住在一间意大利的小型公寓房里,有两张折叠床和一套老掉牙的立体声音响系统。整整五个星期,每天早晨他都用中世纪实施刑罚时采取的那种一丝不苟的态度,从他随身携带的唱片中挑出一张崭新的科雷利经典,然后掐准了七点半这个时候,用小提琴和大键琴的乐音将我唤醒,并以此让我记住,研究工作不会等待任何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