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丹兴高采烈地接见了霍加。“我的狮子病好了,”他说,“就像你说的那样。”随后,在苏丹侍从的伴随下,他们走到中庭。苏丹指着池里的鱼,问他有什么看法。“它们是红的。”对我讲述这件事时,霍加说他是这么回答的。 “我想不出还能说什么。”接着,他注意到这些鱼有个行进模式。那情景就好像它们其实正彼此讨论这个模式,并努力让它尽善尽美。霍加说,他发现这些鱼很聪明。听到霍加的话,一名站在后宫太监旁的侏儒笑了出来,受到苏丹斥责。苏丹身边跟着一群后宫太监,负责不断提醒这位君王其母后的训诫。为了惩罚这名红发侏儒,苏丹上轿时,没把他带在身边。
他们坐着轿子前往赛马场的狮舍。苏丹一一向霍加展示了用铁链锁在一座古老教堂的柱子上的狮子、豹子和美洲豹。众人停在霍加预测会痊愈的狮子前面。苏丹对它说话,为霍加介绍这头狮子。然后,他们走到躺在角落的另一头狮子旁边。这头狮子怀着小狮,不像其他狮子有肮脏的气味。苏丹闪耀着眼睛问道:“这头狮子会生多少头小狮子?有几头公的,几头母的?”
心烦意乱的霍加做了一件事,他告诉苏丹,自己拥有天文学知识,却不是星相家。他后来在讲述的时候说:“我做错了。”“但你比皇室星相家侯赛因大人知道得还多!”这个孩子说道。霍加担心传入侯赛因耳中,所以没有回答。不耐烦的苏丹又追问道:难道霍加一无所知吗,难道他看星辰是白看的吗?
为了回应苏丹的疑问,霍加只好提出原本打算过些时日才作的说明:他答道,自己从星辰学到了许多东西,并且根据所学,作出了很多有用的结论。苏丹瞪大眼睛聆听,而霍加觉得君王的沉默是件好事,便说有兴建星辰观测台的必要。就像九十年前,苏丹祖父阿梅特一世的祖父穆拉特三世让塔基亚丁大人建造的那种观测台。这座观测台后来因年久失修而荒废了。或者是,比这种观测台更先进的东西:科学院。这个学院不只可以让学者观测星辰,还能协助他们观察整个世界,观察所有的河流、海洋、云、山、花草,当然,还有动物。让这些学者会聚一堂讨论观察心得,促进知识的发展,提高我们的智慧。
苏丹有如听着令人愉悦的神话,聆听霍加谈论这项我也是首度听闻的计划。坐着马车返回宫殿时,他再度问道:“你说那头狮子的产子状况会是如何呢?”霍加已思考过这个问题,于是回答说:“生下的小狮子中公狮与母狮的比例会是均衡的。”在家时,他对我说这种说法很安全。“那个笨小孩将完全在我的掌握之中。”他说,“我比皇室星相家侯赛因大人更有本事!”听到他用这样的字眼形容苏丹,让我大吃一惊;不知为何,我甚至有点生气。
后来,他开始使用这个词汇,仿佛它是一把神奇的万能钥匙,可以开启每一把锁:因为“笨”,他们看到了头顶上方的星辰却不去思考;因为“笨”,对于要学习的事物,他们会先问有什么用;因为“笨”,他们感兴趣的不是细节,而是大概;因为“笨”,他们都一个样,诸如此类。虽然几年前还在自己的国家时,我也喜欢这样批评人,但我没对霍加说什么。事实上,当时他整个心思都放在那些“笨蛋”身上,而不是我的身上。他说,我的“笨”是另外一种类型。那段日子里,我曾欠考虑地告诉了他一个自己做过的梦:他以我的身份去了我的祖国,和我的未婚妻结了婚,婚礼上没人发现他不是我。而我则穿着土耳其人的服装,在角落里观看庆祝活动,遇到母亲及未婚妻时,尽管我流着泪,但两人却没有认出我,都转过身离我而去了。最后泪水终于让我从这个梦中惊醒了。
帕夏大概并不乐于见到霍加在远离他监视的情况下与苏丹建立关系。他曾询问霍加,探问、调查我,但直到很久之后,帕夏被逐出伊斯坦布尔,霍加才告诉了我这件事。他担心如果我知道,可能会在遭人下毒的恐惧中度日。但是,我感觉,相较于对霍加,帕夏对我更加感兴趣。霍加与我相似,困扰帕夏比困扰我更甚,这让我感到骄傲。这种相似仿佛是霍加永远不想知道的秘密,而且他的存在给了我一种奇怪的勇气:有时我认为,纯粹是因为这种相像,所以只要霍加还活着,我就会远离危险。或许这就是当霍加说帕夏也是“笨蛋”之一时,我会反驳他的原因,他对此感到恼怒。我感觉到他既不愿意放弃我,同时又在我面前感到惭愧,这使我产生了一种不常有的厚颜无耻:我不断问及帕夏的事,询问他对我们两人的看法,这让霍加大怒,而我相信连他自己也不明白愤怒的原因。接着,他一再说:他们也会很快除掉帕夏,苏丹的禁卫军很快就会采取某种行动,他感觉到皇宫里正在酝酿着某种事情。因此,如果要接受帕夏的建议,从事武器研发,他就不该为可能昙花一现的大臣制作,而是应该为了苏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