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梵蒂冈某个图书馆的三楼侧翼,我们寻找父亲已经求索多年的线索,他在一本厚厚的家族史书页中找到了一封夹藏的信件。这封信的日期是《寻爱绮梦》出版之前两年,收信人是某个地方教堂里听忏悔的神父,信里谈到了一位地位尊贵的罗马贵族子弟。 他的名字叫弗朗西斯科·科隆纳。
“宽恕我吧,圣父,我杀了两个人。虽然行暴力的是我的手,可设计这一切的绝不是我啊。弗朗西斯科·科隆纳少爷吩咐我干的。请您发发慈悲,从轻发落我们俩吧。”
信上说杀人是某个复杂计划的一部分,那是写信人这样单纯的人没法设计出来的。科隆纳怀疑两个被害人背信弃义,他们受了他的差遣去执行一项非同寻常的任务。于是,就发生了淳朴的罗马石匠在圣洛伦佐杀死两名信使的故事。
1477年,他因某些未言明的违规行为被逐出修道院。1516年,他对一桩强奸案供认不讳,被处以终身放逐的惩罚。死神对他相当仁慈,1527年才要了他的性命,竟有93年的阳寿。另一方面,罗马人弗朗西斯科在博学德性的每个方面都堪称楷模。
父亲的仓促离世使他还未有充足的时间勇敢面对他在《寻爱绮梦》研究的小小世界里掀起的风波,它却差不多毁掉了他。父亲的同事几乎统统拒绝接受这部著作。就我所知,惟一对《贝拉东纳档案》坚信不疑的人就是保罗。他把那书读了很多遍,就连那条题献也印在了他的脑子里。
《寻爱绮梦》中最让父亲着迷的是书中直言不讳的性主题。该书出版之后,那些假模假式故作正经的世纪里,书中的那些插图受到审查,被涂抹掉,或者整个儿撕掉,那方式就如同很多文艺复兴时期的裸体人像被重新画上无花果叶子一样,因为那时候,品位改变了,那些画儿伤害了人们的感情。这事儿搁在米开朗琪罗的头上,对这种举动大呼过分也许妥当。但即便在今天,《寻爱绮梦》中的一些版画似乎仍旧让人有点愕然。《寻爱绮梦》中最令保罗着迷的是那些最血腥最晦涩的段落。他设计了几个阐释系统用以理解故事中献祭的含义———砍断动物脖子的方式、人物死去的方式———并借此给暴力强加上意义。他详细分析故事中提到的建筑物的长宽高,利用这些数据找出其中数字命理模式,拿着它们反复核对占星图表和科隆纳时代的历书,期望能从中找到两相符合之处。按照他的看法,最佳的研究方法就是直面该书,和书的作者比智慧,并击败他。
保罗有一天突然叫住我,“跟我一起下楼。”保罗突然说。
我们来到门前,保罗用他的钥匙打开门锁。我在他身后闪进房间,不由大吃一惊。我已经好几个礼拜没来这个地方了,这里实质上就是俱乐部的地窖,温度几近冰点,令人很不舒服。保罗关上身后的门。他走过去从地上捡起《米开朗琪罗诗集》,拂去封面上的油漆屑,小心地放在书桌上。
我看的是保罗发明的某种建筑的图样。这巨大雄伟的建筑由《寻爱绮梦》书中提到的那些建筑遗迹拼缀而成:断裂的拱被重置了;千疮百孔的基石又坚实了;一度支离破碎的廊柱和柱头,如今修复了原貌。下面还有整整一堆草图,每一张都在细枝末节上与科隆纳的想象有相似之处,彼此又各不相同。
“这些是什么?”我问。“弗朗西斯科正在设计的建筑。”
“什么建筑?”“弗朗西斯科的地下密室。《寻爱绮梦》的前半部分说他正在设计的东西,还记得吗?”
“当然。你认为它是这种模样的?”我指着那些画问。“我不知道,但我会弄明白的。”
“如何弄明白?”接着,我想起了博物馆里库里说的话,“你打算进行挖掘?”“可能吧。”
“那么,你弄清楚科隆纳为什么建造地下密室了?”
《寻爱绮梦》的内文神秘地提及了科隆纳正在建造的一处地下密室,但保罗和我根本没法就地下密室的用途达成共识。保罗将它视为科隆纳家族一座文艺复兴风格的石棺,可能蓄意要与米开朗琪罗在大约同一时期设计的那种教皇陵寝分庭抗礼。而我则费尽心思把地下密室与《贝拉东纳档案》联系在一起,将地下密室想象成死于科隆纳之手的亡魂的终极栖息之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