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住于法而布施,有亲疏有取舍,纠缠迷执于细节而不见全局。”原本约了瞿小松5点半的采访,不过因为赶了个早得以有机会先听了一场瞿小松的现场演讲。
浓密的络腮胡、长发,宽大的镜片下闪烁着睿智的目光,抑扬顿挫地朗诵着经文,有时因为过于沉醉,时不时还摇头晃脑一番。 在记者面前的瞿小松,俨然就是个饱读诗书的先生。这时,他正在解读《金刚经》的部分篇章。
作为上世纪80年代以来国内最活跃和有影响力的作曲家之一,瞿小松在结束了长达十年的海外生活后,最终还是选择叶落归根回到中国。用他自己的话说,在国外生活,始终像是作客。作为音乐家,“上海音乐学院教授”是他目前的第二身份。知识音乐的闸门
无论是上月的北京国际音乐节,还是本届的上海艺术节,“瞿小松”这个名字都是“曝光率”最高的艺术家之一。在此次上海艺术节中,这位“寂静大师”带给听众的是打击乐新作《行草》。在这部作品中,瞿小松对于尾音的处理堪称一绝,一个个音符从乐器中迸出,强劲、幽淡、微弱、直到消亡……每一个环节的变化都见证着声音的流逝。
谈起这部得意之作,瞿小松自然喜形于色。他回忆道,一次非正常的速度播放成就了这部“另类音乐”。“慢一倍速,慢两倍速,再到四倍速,真是奇妙极了!当音符被无限拉长,居然听不出其中任何的音高。于是我便坐在那里静静地等,等待着第二个音的出现,等待着音乐轻轻地进来,缓缓地消失。”注视着眼前这位作曲家渐渐沉醉的神情,记者似乎也被不知不觉带入奇玄的宁静中。“最妙的是两个低音之间的寂静,它暗示着声音背后一个永久的静默,前后两个声音的存在几乎就是为了提醒寂静的价值而存在的。声音是从寂静中产生的,所以声音最终要回到寂静中去。这就好比我们看蓝天,云会飘过,但云总会散,而蓝天却是永远存在。”
然而,另一些人对这部作品却有着大相径庭的看法。由于每个音符延续的时间过于漫长,这不免有些沉闷。初闻这一评价,瞿小松一阵错愕,数秒之后,他的脸上露出一丝淡定,似乎这一切又都在情理之中。“专家的看法往往会有很多的局限,因为他们太过于注重细节,有太多的趣味、太多的记忆、太多的知识。而这些东西就像个牢笼,在他们欣赏音乐时形成一个定势,使他们有个固定的期待。一旦有任何期待之外的音乐元素出现,他们就会失去原有的感悟力。我这么做,不是出于技巧的考虑,因为真实的感觉告诉我,就是需要那么长。”
聊到这里,瞿小松陷入了沉思。作为一个不断进行音乐探索的作曲家,他始终希望通过自己对音乐新元素的尝试,将音乐最本真的一面还原给听众。然而,面对这样的外界质疑,他万般无奈,甚至有些痛心疾首。良久,他吐出一句话:“行内外行多,行外内行多。”
“因为行外的人不在行内,所以不会把注意力纠缠在细节和技巧里,那他听到的就是音乐最本质的东西。而在行内,他们之所以会觉得音乐太长,那是因为在他们的脑子里已经有了一个固定的模式。相反,对于行外人来说,因为他们没有既定的期待,所以音乐能够在他们的耳边自然地游荡,渐渐地深入内心。其实,知识就是道闸门,当你的理智在判断的时候,你的心就关闭了。”慈悲最宽阔的爱
出生于贵州贵阳的瞿小松在习乐之前,曾在黔东南苗族山区插队务农。对于那段自由的农村生活,瞿小松至今依然历历在目,“乡村的自然环境激发了我的野性,苗家儿女的对歌也给予了我十分鲜活的音乐灵感。”
瞿小松是1977年“文革”后中央音乐学院作曲系招收的首批学生之一。或许谁都没有想到,正是这个“78届”撑起了“中国现代作曲”的一片天。郭文景、瞿小松、谭盾、叶小纲、刘索拉、陈其钢……如今活跃在国际乐坛的他们,代表了当今中国作曲的最高水平,于是也被音乐界誉为中国作曲界的“黄金一代”。而瞿小松与其他音乐家相比,算得上是个多面手。他不仅在歌剧领域硕果累累,在室内作品方面也是成果多多。此外,他还为《青春祭》、《孩子王》、《盗马贼》、《边走边唱》等电影配乐。
2004年,他的文字处女作《一路踉跄》出版,该书记载了他一路走来的风风雨雨。字里行间能感觉到他对自然和生活的热爱。瞿小松认为无论什么人,在做什么,重要的是生活状态。他喜欢简单、天然、无拘无束,喜欢乐善好施。他说,这么多年,他感悟到的最深哲理就是慈悲。“文艺复兴提出的博爱是以人为本的,但我认为真正的慈悲应该是众生平等,这种慈悲是最宽阔的爱。”技巧跨越不了时间
瞿小松曾说他很喜欢瑞典大导演英格玛·伯格曼的一句话———“一切的艺术都是无足轻重的。”当记者再次询问起这句话时,瞿小松一脸坏笑地揣着明白装糊涂,“这句话我也是听来的,如果要问就得远赴重洋去问他咯。”“但一个人如果心中有天地、有宇宙,那他的时间状态和分寸感觉就会很不一样。或许正是因为有了这样一种宽阔的意境,才会有此感悟吧。”
瞿小松也开始摆出一副私塾先生的架势慢慢陶醉起来,“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身在山,见花见草见树见路不见山。站得远,有距离,身在外,识得山之为山。看见山的全貌原形,更见了山所在的大地,涵山与大地的虚空。如果跳出了艺术这道门,或许从整个时空范围看,它确实也就无足轻重了。”
话匣子一打开,这源源不断的人生感悟一发不可收。而在采访中,瞿小松曾不止一次地提到他的佛经、禅道。他说他信佛,但却不承认自己是个佛教徒。从前有家德国媒体评价说,“瞿是无法归类的行者。”对于这个说法,瞿小松似乎很乐意接受。“我发现我做任何事情,都不是一个标准的个体。”确实,他是一个作曲家,但却满嘴老庄。他喜欢研究古代哲学,但他却反复强调作曲的时候不会受到这些思想的影响……
谈起目前的教育体制时,瞿小松突然变得言辞犀利起来。“在所有的艺术创作中,自由是第一位的。没有自由就无从个性,没有个性又谈何创造。目前的音乐教学把欧洲300年的辉煌成就看作了唯一的音乐,孰不知这是一块多么窄小的天地呀。”
“音乐就像自然,非洲有非洲的植物,亚洲有亚洲的植物,它们的生命状态和生态系统是完全不一样的。”他解释道,“每个时代有每个时代的审美取向,因此这些所谓的技巧都是人为的,是排他性的,其中或多或少会磨掉一些当时不被主流所接受的音乐元素。然而目前一些音乐学院却把这块内容作为唯一的音乐进程来教。其实,任何技巧都是时代的产物。技巧在变,没有一个是超时间的。作曲不是法律,有唯一的裁定标准。音乐是一门活的艺术。需要依靠创作者通过内心的感悟去表达、诠释。过多的规则和标准去约束只会抹杀很多音乐上的可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