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生长在乡下,生活简单而淳朴,偶尔听到有人自杀,他们也只是喝农药,或者找根草绳将自己悬挂起来。至于“跳楼”,着实闻所未闻。毕竟,乡下那些只有一层的茅屋草棚,经不起寻死者的折腾。即使有人爬上去,很快也会像雨水一下滴落下来,断然是摔不死的。
| |
自从我“提着笔杆子进城”,也算是见了不少世面,“跳楼”便是其中一种。最先映入我眼帘的“跳楼”二字,是来自个体户的“跳楼大甩卖”。当时很好奇,甩卖就甩卖吧,何必要跳楼?然而转念一想,这些吆喝着“跳楼”的商人,不过是在向过往的行人施行“苦肉计”———他们试图通过“虚拟跳楼”,好赚点钱回家吃红烧肉。
在这种文化熏陶下,城市更像是一个“作秀的舞台”,是一个用来表演的地方。然而,当“跳楼”二字从商铺的涂鸦广告爬上报纸时,我又发现了另一件事情———那些锦衣玉食的才子佳人们不仅会夸张自己的痛苦,更会缩减别人的痛苦。所以,当有民工爬上楼顶讨要自己的薪水,才子佳人们却说这些乡下汉是在搞“跳楼秀”,仿佛要在岁尾年关与央视PK春晚,抢夺大家的眼球。
的确有许多人将这些绝望者的以死反抗比作“跳楼秀”的。所以我说,自从有人发明“跳楼秀”之后,“跳楼”更像是一次“诸民渴了”的演出,一个“寻欢作乐”的道具。
乌合之众需要寻欢作乐。种种“寻欢作乐”的新闻让心地柔弱的读者哀痛无比。2007年新年刚过,一位年轻女子坐在成都某酒店6楼窗台上试图跳楼轻生,楼下围观者笑声一片,更有甚者,坐在街道对面楼房的窗边弹起了吉他。所幸该女子最后放弃了跳楼。然而几天后,海南一名青年男子从海口一家医院9楼跳下,抢救无效死亡。据报道,该男子曾在窗口做了几个试图跳下的动作,引起围观者大声哄笑,更有人大喊“要跳就快点跳!”
“以死娱民”、“以死自娱”似乎是人类的一个天性。正因为此,我们可以把古罗马的角斗场视为大众传媒的最早起源,同样,今天人们乐于团坐在电视前面对伊拉克战争评头论足,也是这种“娱乐至死”的精神的延续。人性推动着历史的车轮,古往今来,制度设计总是符合人的天性的。正如暴力针对的是人的恐惧之心,角斗场所对应的则是民众嗜血的本性。显然,好的制度总是不遗余力地积累人性中的财富,而坏的制度释放人性中的恶、惩治人性中的善。
或许,人类真像波兹曼所说是一个“娱乐至死的物种”。发生在大街上的这一切,难免会让我们想到当年团坐在罗马角斗场边的那一群群近乎疯癫的市民,他们在面包与马戏之间荡着生命的秋千,他们血脉贲张,不停地叫喊“杀死他!”“杀死他!”不同的是,那些罗马人希望一个角斗士杀死另一个角斗士,以便选出他们心中的强者;而在现在的大街上,那些站在楼底下的看客所希望的却是要求一个可怜的人勇敢地杀死自己。如果说旧时的罗马人从野蛮到残酷,那么今天的看客则是从麻木到猥琐。
城市,在这个没有精神契约的陌生人的世界,究竟是怎样一种文明让人们甘于如此寻欢作乐?回到前文,我时常怀想在乡下的流金岁月,虽然那时周围也有不公与不幸,然而若是真有人爬上屋顶跳楼,相信此时断然不会有人无耻地“鼓励”那个绝望的人将自己杀死。我也忍不住去想,后现代的今天,这些承载人类文明的街道之所见证,莫非只是我们盖起了无数高楼大厦,却让自己的灵魂流离失所?借诗人里尔克所说———我们的灵魂已然失去了庙宇,任凭滂沱的雨水滴溅在了心上。
我时常怀想在乡下的流金岁月,那时若真有人爬上屋顶跳楼,相信断然不会有人无耻地“鼓励”那个绝望的人将自己杀死。我也忍不住去想,后现代的今天,这些承载人类文明的街道之所见证,莫非只是我们盖起了无数高楼大厦,却让自己的灵魂流离失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