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r吸食

　　(1）

　　游泳池里的人不是太多，除了林红和秦方城两人之外，比较惹眼的是一个身材肥胖的中年男人，那人肥大的肚腩，留着个平头，浑身的皮肉白花花的。他身边是一个身穿比基尼的女人，一直动也不动地躲在阳伞下，而那个平头男人总是欠起身来，向着他们这边张望。

　　林红稍带几分紧张地把身上的浴巾裹了裹，顺手戴上了墨镜。平心而论，她和秦方城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确实有点刺眼，这时候的游泳池里太冷清了，也难怪平头男人总是向着他们这边张望。

　　现在情况特殊，何明的病情一直不见好转，身边离不了人照料，她却瞒着他和秦方城出来游泳寻乐，这多少有点别扭。所以，林红戴上墨镜只是为了掩饰自己的内心，她不愿意面对自己。

　　她用略带几分怜悯的目光扫视着自己的身体。结婚之后，她明显丰腴了，皮肤更显白嫩，身体内部有一种力量似乎在膨胀。而坐在她身边的秦方城却没有任何变化，这个家伙还是那么强壮，两条大腿上黑糊糊的长满了体毛，感觉上像是只进化不够彻底的大猩猩。他现在正吸溜吸溜地用吸管啜饮着一筒饮料，液体经由他的食道发出咕嘟咕嘟的声音，不知为什么，林红想起了何明跟她说起的那个脑髓被神秘吸尽的王老师，这个联想让她说不出来的不愉快。

　　她知道自己为什么来到这里，为什么要看秦方城那浑身的体毛，为什么要听他古怪的吸食声。因为她害怕。

　　丈夫对她所讲述的那些事情让她心神不定。

　　退休在家的何正刚从老家带回了一个叫小猪的保姆，而这个小猪和二十年前的那个朱姐有着某种神秘的关系。最可怕的是，她和朱姐一样，同样随身带了一只怪异的大头乌龟。

　　可想而知，小猪的到来，在何家引起怎样的惊慌失措。

　　但是何正刚一意孤行，坚持让小猪做何家的保姆，这倒不是何正刚不吸取朱姐的教训，而是他根本就不承认曾经有那样的事情发生过，这个意志坚定的男人只接受那些对他有利的记忆，除此之外一概斥为荒谬。

　　在后来的时间里，何明对林红讲诉了为了将小猪撵出门去，何家人同心协力，用各种办法刁难小猪，羞辱她、作践她，所施用的那些方法卑劣而无耻，几乎跌破做人的底线，那种无赖与无耻的行径即使是听到也会脏了人的耳朵。

　　最终，在一天夜里，小猪再也忍受不了那种羞辱与挖苦，愤然离去了。

　　小猪被逐出门外之后，何家人额手称庆，何母那天晚上还开了一瓶香槟庆祝，何明的二姐何静也兴高采烈地吵着非要由她来开香槟，何母就把香槟酒瓶交到了她手上。何静高兴地用力摇动着密闭的香槟酒瓶，一边摇晃一边尖声大叫着，然后她用一只手在瓶底上一拍，瓶中产生的气体压力嘭的一声将瓶盖顶了出去，那只盖塞就像一枚子弹，在空中划过一条弧形的轨迹。

　　只听一声惨叫，那只瓶塞击在何母的左眼睛上。霎时间，何母的左眼鲜血狂涌。

　　何母住进医院之后，何正刚自作主张地把小猪接了回来，从那一天开始，何家人再也鼓不起勇气来找小猪的麻烦了。

　　生命追求着阳光，林红却在何明讲述的故事中感受到了一种阴暗而肮脏的力量的存在，这引发了她生理上的极大不适，那天听完了何明的故事之后，她跑到洗手间呕吐了好长时间，最后连胃液都吐了出来。

　　黑暗的力量具有一种邪恶的侵染作用，像缓缓流淌的毒汁一样侵蚀了她的心。

　　即使在阳光之下，在人群聚集的所在，林红依然能够感受到那种黑色力量所带来的惊悚感觉。

　　(2）

　　那个平头大胖子丢开了他的女同伴，向着这边游了过来。

　　大胖子一直游到他们面前，把头探出水面，叫了一声：“我操，我说我怎么老是看着你面熟呢，还真的是小秦。”

　　秦方城诧异地伸长脖子，看着水里的平头大胖子，一副拼命回想对方是谁的模样。大胖子却漫不经心地猛甩了一下脖子，故意把水珠溅到他们身上，然后他把一只肥腻的胖手递给秦方城，让他把他从水池里拉上来：“小秦你真认不出我来了，你再好好看看。”

　　“杜董？”秦方城难以置信地看着对方，“我的天，还真的是你，你说我怎么看了这么半天愣是没认出来呢！”说着，他走到池边，伸手将大胖子拉上来，稍带着替林红做了一下介绍：“杜董你也不认识？老赵他们公司的杜董。”却有意识地没有将林红介绍给她。

　　林红惊讶地咿了一声，急忙坐起来和这个姓杜的大胖子打招呼。

　　杜胖子笑呵呵地坐了下来，有些心不在焉地抹着脸上的水，眼睛飞快地在林红修长的大腿上掠过，开了句玩笑：“小秦你现在公司做得大了，见了我当然不肯认出来了。”

　　“哪有的事，没这回事，”意想不到的相遇，令秦方城显得尴尬又局促，“我这还不是托朋友们的福，零零碎碎弄点吃饭钱嘛，哪比得了杜董你啊，国际型的大公司，我这小买卖还得指望杜董你照顾是不是？”

　　杜胖子哈哈地大笑了起来，这家伙一笑起来全身的肥肉乱颤，看得人心惊胆战。他就这么豪爽地大笑着，目光再一次飞快掠过裹在林红那苗条身体上的粉色泳装：“小秦，怎么这么巧，在这里遇到了你？”

　　秦方城巴结地笑了笑，巧妙地回答道：“要不说今天这事巧了吗，这地方我还是头一次来，杜董你今天这么闲啊？”

　　“谁说我闲？”杜胖子满脸不乐意地坐下，“我这是忙中偷闲。”

　　坐下后的杜胖子，一双眼睛肆无忌惮地盯着林红的身体：“小秦，不说给我介绍介绍你的泳伴，好像跟赵卓也认识是吧？”

　　秦方城脸上的神态更是窘极：“杜董反应真快，这是我大学的同学，和赵卓一起吃过饭。”

　　杜胖子宽容地笑了笑，知道秦方城不愿意介绍林红给他认识，突然岔开了话题：“小秦，遇到你们正好，我也正想找你们呢，这阵子忙得一塌糊涂连打个电话的时间都没有——你最近遇到赵卓了吗？”

　　秦方城和林红交换了一个眼色，反客为主地说道：“好长时间没有见到他了，他有什么事找我吗？”

　　“不是这个，”杜胖子分明有几分不甘心地看了看林红，“赵卓好几天没上班了，耽误了公司好多事，同事说他那天上午正上班的时候接了个电话就离开了，从那以后再也没露面，我想问问你们见到他没有。”

　　秦方城和林红的脸色一下子变了，杜胖子所说的赵卓失踪的日子，正是他和秦方城一起去林红家里的那一天。毫无疑问的是，他接到的那个电话正是林红打去的，想及赵卓那天离开时的反常和突然，林红的一颗心一下子揪了起来。

　　“赵卓这个人，到公司任职还不到一年，”话中有话地望着林红和秦方城，杜胖子说道，“他的能力比较差，各个部门的反映都很多，不过他好歹有一个长处，就是敬业，不过小秦你也是做老板的，工作要的是实效，不出成绩的花架子，做再多也未必顶用，小秦你说是不是？”

　　杜胖子明明说的是赵卓，秦方城却毫无来由地出了一身冷汗，连声道：“那是，那是，杜董说得没错，不过赵卓也很努力，肯定不会让杜董你失望的。”

　　杜胖子冷笑了一声：“但愿如此。”说完，又心有不甘地扫了林红一眼，站起来走到水池边，一个笨笨的入水姿势跳进了水池里，溅了林红一身的水花。

　　看着杜胖子在水里吭哧瘪肚地狗刨的姿势，秦方城扭头看了看林红，发现她的眼睛正盯着远处那个和杜胖子一起来游泳的女人：“老秦，我认出来那个女的来了。”

　　“哦？”秦方城急忙瞪圆了眼睛，伸长了脖子往那边看，林红使劲踢了他一脚：“看就看嘛，瞧你这模样，跟没见过女人似的。”秦方城悻悻地坐了回来：“那个女的从一进来起就躺在那儿没动地方，跟个死人似的，有什么好看的。”林红又踢了他一下：“你好好看看嘛，我就不信你认不出来她是谁。”

　　秦方城在林红面前动辄得咎，也犯了驴脾气：“你不让我看嘛，我怎么能认得出来？”

　　说不清为什么，林红突然气上心来，站起来就走：“你不愿意看拉倒，我又没求着你看。”秦方城急忙追过来解释，但是林红已经没有了心情，不想再游泳了，径直进女更衣室冲浴更衣去了。

　　出了游泳场，秦方城已经快一步候在外边，他黑着一张脸：“你看你林红，总是这种倔脾气，一句话说不对就不高兴，让别人多别扭？”

　　林红不理他，双手插在衣兜里，沿着游泳场门前的马路往前走，秦方城落后了几步，嘟嘟囔囔地跟在后面。这时候，路边一个肮脏的乞丐从后面追了上来，刚要伸手拉林红的衣角，秦方城急忙上前一步，推开乞丐：“你干什么你，有你这样要饭的吗？还动手拉扯，去去去，一边去！”

　　那个乞丐抬头向后看了看，压低声音说了句：“你们看到我老婆没有？”

　　“你老……我的妈呀，你不是老赵吗？”秦方城定睛一看，惊讶得差一点大声叫起来。林红更是吃惊地捂住嘴，眼睛瞪得圆圆的，万难置信地盯着这个乞丐。

　　这个乞丐，竟然真的是赵卓，那个身材高大、曾经仪表不凡的成功人士。

　　此时赵卓一身的打扮，让人叹为观止，破烂的衣裤露着皮肉，满脸的污渍泥垢，脚上趿着一双从垃圾箱里捡来的鞋子，黑糊糊的脚后跟露在外边，身上还背着一个脏到了永远也不可能洗干净的条纹帆布兜，那分明是一个标准的落魄乞丐，哪里还有半点白领经理人的样子。

　　(3）

　　“老赵，你这是……”刚刚在游泳池里还说到赵卓，出门这遇到了他，可万万没想到他已经沦落成为乞丐了，这种反差过于强烈，带给秦方城和林红一种强烈的晕眩感，呆呆地望着赵卓，两人除了嘴巴大张、满脸错愕，一句囫囵话也说不出来。

　　路上的行人不断，一个乞丐纠缠着衣冠楚楚的秦方城和林红，引来很多好奇的目光，赵卓明显地感觉到了这一点，他压低声音，说了句：“往前走不到二百米，路边有个小公园，你们先去那里等我。”说完，就转过身，把那只黑糊糊的脏手向着别的路人伸了过去，路人立即争相闪避，厌恶的表情一览无余。

　　秦方城惊讶得气都喘不上来，他扭过头，用那双白多黑少的眼睛看了看林红，林红脸上的表情更是怪异，嘴巴因为张开的时间过长过大，已经走了形，这模样看得秦方城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起来。

　　秦方城一笑，林红也醒过神来了，顺手推了秦方城一下：“你靠我这么近干什么？还有你的爪子往哪儿摸——刚才老赵跟咱们说什么？”

　　“我也没听清楚，这事简直太意外了，太戏剧化了，弄得我都快要神经错乱了，哪儿还顾得上听他说什么？”秦方城搔着头皮，看着追逐着行人讨要不息的赵卓。

　　“你看老赵那个要饭的样子，真的很专业，以前我怎么就没瞧出来呢？”

　　林红却觉不出来有什么好笑，感受到的只有说不出来的恐惧：“你还贫呢，快点找找那个公园到底在哪儿，到底出了什么事？老赵怎么会这么个打扮？”

　　两人沿着马路继续向前走，几分钟后，到了赵卓跟他们说起的那个街边公园。进了公园，林红只觉得这一带阴风惨惨，急忙往秦方城身边靠了靠，秦方城很随意地伸手搂住了她，她垂下眼睑，看了看垂在她胸前的那只大手。这只手洁净干燥、温热有力，指甲剪得短短的，以前赵卓的手也是这样，即使是很随意的一个动作也透露着男性的雄浑，可是现在，赵卓的那只手已经成了最让人厌恶的肮脏爪子，它不再是依靠自己的力量，而是凭借肮脏与厌恶乞求人们的怜悯。

　　而他，原本是不需要这样作践自己的。

　　赵卓究竟遇到了什么事？竟使得他那样一个伟岸的男子汉自甘堕落消沉到这种地步？

　　两人一声不吭地呆坐了十几分钟，就见乞丐赵卓一瘸一拐地向这边走来了。

　　赵卓越走越近，看着这个熟悉的朋友，林红和秦方城两人心里突然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后悔，后悔今天来到这个远离市区的游泳场，后悔遇到乞丐时没有快步走开，后悔听了赵卓的话居然真的来到这里等他。

　　他们等一个乞丐干什么？真是荒谬绝伦！

　　但是现在他们已经来不及走开了，赵卓已经近在咫尺。这时候他们才看清赵卓满脸的胡子楂，一副呆板而缺乏灵动的表情。那种前所未有的生疏感令林红说不出来的害怕，她拼命地把自己的身体往后缩，蜷缩进了秦方城的怀中，秦方城不得不用双手搂住她，让她颤抖的身体慢慢地平静下来。

　　赵卓走到了他们面前，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们，意识到了这两个朋友对他的恐惧和排斥，就往后退了一步：“这事……我这个样子……你们一定感到非常奇怪吧？”

　　两人同时摇了摇头：“不不不，不奇怪。”摇完之后才意识到自己由于过度的紧张回答错了，又一起点头：“是的是的，老……赵卓，你怎么把自己弄成这么个样子？”那种距离感使得他们连称呼都变了，真的没有办法认同一个乞丐做他们的朋友。

　　“我要是跟你们两个说了，你们肯定不会相信。”赵卓的唇角，露出一种凄惨的微笑，“真的，你们是不会相信我说的话的。”

　　“我们相信，”秦方城心里的恐惧感渐去，取而代之的是强烈的好奇心，“你说什么我们都信，你都这样了我们还能不信吗？你说吧，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赵卓有些迟缓，他把身体靠在一根柱子上，问道：“你们在游泳池里，看到了我老婆没有？”

　　秦方城愣了一下，刚要回答没有，林红已经开口了，她一开口把秦方城吓了一跳：“看到了，她正陪着那个姓杜的大胖子游泳呢，不过她一直没下水。”

　　赵卓长吁一口气：“谢天谢地，她没事就好。”接着问了一句，“她跟你们说话了吗？”

　　林红回答道：“没有，她一直躺在阳伞下没动地方，我们也没好意思过去见面，倒是那个色鬼杜胖子自己游过来了，老秦还拼命地巴结他。”

　　“什么呀！”大张着嘴的秦方城终于醒悟过来，原来那个和杜胖子一起来游泳场的女人竟然是赵卓的妻子黄萍，“那怎么叫巴结，我不是当时没认出来她吗。”

　　赵卓哦了一声，眼光直视秦方城，低声说了句：“我想请你们两个帮我一个忙，等我老婆回家之后，替我去看看她。”

　　“让我们去看望你老婆？”秦方城和林红面面相觑，对这个莫名其妙的要求满头雾水。第[1][2][3][4]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