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院里大伟为盲人解说电影
“他走到房门口,狐疑地看着门,然后把脸贴近‘猫眼’,从观测孔里往外看,一缕光线射进他的眼睛。镜头一转,现在墙上已刷完了腻子,蒋中天用工具正在把墙打平,然后用手在上面摸一摸,用刷子掸去浮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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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月23日下午,去北京星美影院观影的人们看见不寻常的一幕:数十位紧闭双目的盲人,在志愿者的搀扶下,排着队走进靠拐角的那间放映厅,集体“观赏”一场最新的电影《门》。这是红丹丹教育文化交流中心在影业公司赞助下举办的一场活动,也是大伟第一次在真正的影院里给盲人们讲电影。为了准备这场“讲述”,他已在头天下午把《门》看了三遍,记了厚厚一叠备忘词。这一切果然派上了用场,片子放到一半,演员的声音突然“消失”了好一会儿,大伟愣是凭着记忆,不但像往常一样“说画面”,还把剧中人的对白也毫厘不差地“配”了音。
同样的场景在之前的近两年时间里,更多地发生于老式四合院一间不到20平方米的小屋。30多名盲人兴致勃勃地挤坐在木椅、转椅、折叠椅上,趴在门口、窗边和过道里,享受着一台电视机、一台DVD和一个扩音器带来的乐趣。时间是每周六上午9点半,地点是北京鼓楼西大街79号院,演讲者是大伟以及中心的志愿者们。这个简陋却温暖的小空间,有一个寓意深远的名字:“心目影院”。
盲人朋友的一次流泪大伟有了个想法
大伟48岁,平头,戴着眼镜,长得有点儿像台湾演员刘德凯,很难把他和公益事业联系在一起。事实上,这的确不是他的本行。早前从中国科学院地球所辞职后,他在IT业、广告业闯荡了好些年头,后来进入外企。投身电视圈的爱人郑晓洁制作了一档叫好不叫座的电视节目《生命在线》,讲述残疾人故事,当时在教育频道收视率排名第一,却没有任何广告收入,因为没有人肯为“满是瞎子和瘸子”的节目投广告。
节目最终在一年后停播了,但一直在商海沉浮的大伟却找到了值得自己努力一生的事业。2003年,夫妻俩在鼓楼西大街租了个四合院,办起了红丹丹教育文化交流中心,为盲人提供技能培训。
2004年5月,大伟开办了广播节目《心目看世界》,每期找来一些盲人朋友,聊聊时事,侃侃大山。节目在北京人民广播电台播出后,引起不错反响。
2005年7月的一天,大伟正在家里看美国大片《终结者》,一位盲人朋友到访。“当时我们在看片子,因为是动作片,里面的声音很激烈,一会儿爆炸一会打斗的。那个朋友就老问我发生了什么事情,叫我讲给他听。我就把画面里的内容告诉他。讲完之后,他特别激动,把我抱起来转了两圈,流着泪大喊‘我终于能看电影了’。”这次的经历触动了大伟:“那时我就想,为什么不能办一个专门让盲人听电影的电影院呢?”当月,大伟就在“红丹丹”的办公地点增加了一间放映室,取名“心目影院”。
给盲人解说电影崔永元也要向大伟学习
“给盲人讲电影,绝不是想象中那么简单。你必须了解盲人的感受,知道他们真正想要什么。”为了体会“盲态”,大伟常常在家里闭起眼睛,在客厅、卧室、厨房之间来回穿行,还让郑晓洁带着自己在北京城里溜达。“他侧着身子,深一脚浅一脚地挪,还老问我前面有什么。”提起当时的情景,郑晓洁忍不住笑了。
为了准备一场电影,大伟通常要花三四个小时来预演、记录。功夫不负有心人,大伟很快找到了“说画面”的感觉,“心目影院”也越来越受欢迎,场场满座。每周六,盲人们从四面八方赶来,很多人愿意乘一个多小时的车来“听电影”。45岁的橡胶厂退休工人杨林山是铁杆影迷,从影院开办至今场场不拉。他告诉记者,自己自幼双目失明,如今“听电影”已经成为自己生活中的重要部分,“从周一开始就惦记着周六的片子”。
除了大伟之外,也不时有志愿者来为盲人讲电影,但盲人最买账的还是大伟。“有一次志愿者讲《泰坦尼克号》,那片子有两个半小时。有个地方镜头转换特快,志愿者的语速也跟着变得很快,盲人们根本没法理解内容。我一看不行,赶紧把话筒抢过来。其实讲电影是一个再创作的过程,你要加入自己的理解进去,用适合听者的节奏讲述。”
央视主持人崔永元、王小丫也曾经来“客串”过解说。大伟对记者说:“王小丫比较有意思,画面里有人在拉琴,她就对观众说‘你们猜,谁在拉琴?’这样虽然互动比较强,但跟不上画面转换。崔永元喜欢讲些拍摄花絮,比如画面上正出现某个演员,他就讲这个演员当时拍戏时怎么样怎么样。其实盲人们要的就是现在画面上有什么,正在发生什么,讲得太多反而会影响他们理解内容。”郑晓洁在一旁插上了嘴:“当时盲人们说崔永元讲得不如大伟,崔永元忙说要向大伟学习。”
大伟的心愿开家残障人主题公园
为了“红丹丹”和“心目影院”,大伟和郑晓洁花光了之前所有的积蓄,卖了自己的房子,住在亲戚的家里。家人和朋友都不理解他们。“他们说干嘛呢,也不挣钱,说我们是败家子。”郑晓洁说,“直到去年10月,《东方时空》播了,我妈在电话里哭,说这么多年了到现在才理解我在做什么。后来又偷偷塞给我1000元钱。”目前,“红丹丹”还没有任何收入,依靠个人、社会捐款及企业机构赞助维持日常运转,所有的员工都是志愿工作,大伟夫妇也已债台高筑。在这种情况下,他们还拒绝了一笔连续两年不低于150万元的外部投资,因为对方的运作方式令大伟夫妇觉得不妥。
至今,“心目影院”已经接待了1000多人次,由大伟讲解的电影已有五六十部。目前大伟正在考虑出版讲电影的音像制品,已有数家影业公司提供了数十部影片版权。他的梦想,是开办一家残障人主题公园,把世界上所有的著名建筑都做成模型,然后让盲人去触摸,让他们能够知道天空是什么样,道路是什么样,桥梁是什么样。
“公益与商业最大的区别,就是公益不会拿利润分红,所有的赞助明细都会向社会公开。”大伟坚定地表示,无论将来如何发展,自己会恪守在公益领域里,即使要通过各种合作来扩大影响,也一定会把握原则,不让商业损害残疾人的利益。
大伟把社会比作一个“母体”,每个人都是组成部分,而并非孤立的个体。从过去的宽裕到现在的艰难,大伟并不后悔,反而感到内心的真正快乐,因为这“符合我长久以来的信仰,我们的口号是‘用爱改变不完美的世界’,真正做到‘残健同行’”。
[记者手记]
用心感悟黑暗中的画面
漆黑的影院里,我尝试着闭上眼睛,于是发现了奇迹。
大伟的声音从身后响起,在影片背景音乐和对白的缝隙里自由地穿行。我仿佛看见雨夜里朦胧的窗,斗室中等待的人影。那一刻,我开始明白,那位盲人朋友为什么会抱着大伟流泪;我开始明白,在黑暗的世界里,凭着想像力构筑起的画面,是世上最美的图景。
这或许就是“残健同行”的意义。没有人是完美的,盲人的双眼不见光明,身体健全的我们,又何尝不需怜悯。一家影院、一次活动甚至一句口号,能够引发些许发自内心的换位思考,便不虚此行。
“听电影”之所以成为新闻,正说明我们很少会考虑盲人的娱乐需求。大伟的妹妹是智力障碍,郑晓洁的同学腿部有疾,这或许是引发他们关注残疾群体的客观动力,但坚持数年地做下去,已不是单纯的毅力可涵盖。采访过程中,郑晓洁的眼眶一度红润,而大伟则会忍不住地手舞足蹈。你能感觉到,他们心底奔涌的快乐。
1月23日那天,影片开场前有个发布会,演员们在台上发表着感言,台下的盲人们在拥挤的人群中面无表情。那时,我曾担忧过多的商业介入会令这场善举而模糊了面目。不过,走出影院时,盲人们是笑着的,他们终于在真正的大银幕前寻觅了梦境。这不失为一种互利,或许只有如此,“心目影院”才能走得更远,才会有更多的“心目影院”站起来。
所以,我真心希望大伟、郑晓洁们能够再轻松一点,承载着残障人的欢笑前行。
作者: 晨报特派记者沈聪北京摄影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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