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袭
在Ada看来,产科是一个戏剧性的部门。“在内科,流感高峰期来的时候病人就会增多,医生也会有准备。但产科不是,今天可能整个住院房空空荡荡,明天突然就会住满产妇,让我们措手不及。”一位医生介绍,唯一可掌握的规律是香港人倾向于在年底时间产子——但内地产妇这两年的频繁到来,使助产士和医生们不得不全年保持紧张状态。
Ada和同事们在几年前并不察觉南下孕妇们的来势,但随着一些曾来港产婴的内地孕妇们迅速地把经验带回家乡,内地产妇在产科的比例迅速变大。
从2004年末开始,TMLW医院的急症室在午夜比往年变得更加忙碌,除了救护车们送来几乎临盘的内地孕妇以外,还有庞大的护送亲友团或者手忙脚乱的准父亲,他们把Ada从未见过的内地产妇推到急症室医生面前,然后又推开产科的大门,“最多的那一晚超过十个。”
选择夜半“冲刺”是为了省一天住院费。曾经有一个孤独的内地产妇,痛苦地走到急症室门口,引来医生和候诊病人们一片惊讶。她的羊水已破,没有丈夫或亲戚的陪伴,但坚持到12点之后才进入急症室,绝望地求救,令Ada记忆犹新。“她没有朋友,也没有钱。站在香港医院的立场,我们必须救她。”很幸运地,这位产妇终于顺利诞子,但来时孤独,去时也只单身一人。
在公立医院的产科里,政府安排有社工。他们的责任是照顾那些家庭有缺陷的未来妈妈,但“并非纳税者”的内地产妇,即使是单亲妈妈,或受到家庭暴力的威胁,也不能接受社工的援助。“社工只帮助有身份证的母亲,”Ada觉得有点滑稽,“尽管那些母亲的婴儿可以自动获取香港身份证。”
TMLW的产科和其他公立医院一样,多年来挂着产妇与父亲们的留言板。板上挂满了用英文或繁体中文书写的感谢卡,言语中洋溢着感激与初为父母的温情,惟不见简体中文字的笔迹。她们多数匆匆而来匆匆而去,近半年本地产妇的讨伐声浪越来越大,她们也越发低调,甚至不愿意对记者承认自己的内地身份。
内地产妇的不诚实是Ada与医生们头痛的问题之一。以下是经常存在的情况:一个急待分娩的内地产妇来到产科求助,助产士急忙做检查,询问来者的生产记录,以及有否堕胎的历史(多次堕胎的产妇有可能会产后大出血)。“与本地的产妇不同,内地产妇很少有产前的检查和交流;往往因为有亲友在场,她们经常隐瞒自己的堕胎史。”Ada记得有一次,一位产妇对医生提出的各种问题含糊以对,等拉上产房布帘的紧急一刻,她才说出了曾多次堕胎的真实情况,让Ada大吃一惊,赶忙做应变措施。
Ada还很头痛沟通问题。“冲刺”上门的产妇大部分说普通话,籍贯以福建和广东潮汕地区为主,医患之间的交流几乎是“鸡同鸭讲”。有些产妇会找香港朋友来做翻译,但并不是每个都愿意与医护人员充分沟通:“去年,一个情况紧急的产妇过来,她丈夫下楼办手续了,我们认为要做手术,想打电话得到她丈夫的同意,谁知她死活都不说电话号码!最后只能让她自己签字了事。”在成功令这位女士转危为安以后,Ada终于知道她拒绝说电话号码的原因。在产后不到几天,这位女士没有交费,不顾身体虚弱就离开了医院,然后再也找不到踪影。
还有一次,她看到一位产妇收拾东西要走,便多口问她有无办齐出院手续(其实是想问她有无付费),那人支吾以对,最后说自己一定会分期还,随后拉着大包小包就出门了。
Ada不断对记者重复她的感受:“我很想对她们说:为什么你们如此不顾及自己和孩子的安危,又为什么,你们如此不尊重我们的关怀和劳动呢?”
Ada不认为提高收费的制度会使内地产妇望而却步。2月1日,公立医院把内地产妇的“产科套餐”(三天两夜)服务收费提高到39000元(有预约者;无预约者为48000元)。“在前年,这个价格已经提高过一次,但根本没办法阻止内地产妇下来,而且产妇拖欠住院款的话,医院根本没有追讨机会。重要的是,一旦她们在紧急时刻到来,我们的职业道德不允许我们像内地的一些医院那样不收钱就不救人。”
恐惧与戒备
内地产妇情况之复杂,并不只是拖欠医疗费或紧急冲关般简单。
Ada在前年遇到过一个曾在内地做试管的糊涂产妇:委托医生把几颗精子直接放到子宫里、看看能不能多生几个的丈夫,到分娩前还不知道老婆怀的是三胞胎!Ada记得,在这名产妇分娩时,整个产科住院区的助产士都被调光了,只能从妇科借人帮忙照顾其他产妇。“三个婴儿,就要三个姑娘(香港人称护士为姑娘)照顾,我们在住院区值夜班的也就三个而已。”那次Ada和医生们真是动怒了,直说那夫妇不负责任,“对自己,对孩子,也令我们措手不及。”
超声波的检查在香港是孕妇必然经历的,但在内地,不允许孕妇以超声波鉴别胎儿性别,所以一些只求甄别胎儿性别的产妇根本不做超声波检查。Ada听一些私人诊所的朋友说,有些内地孕妇来香港做超声波检查后会提出堕胎,“他们不在意其他检查结果。”
最令Ada心寒的是病毒。联合医院在去年曾经遇到带梅毒产妇的“突袭”,迅速成为全港产科医护人员们的医疗安全话题;然后,某医院有感染HIV病毒内地产妇的内部新闻,令这种恐惧爆发到顶点。“我们为什么那么害怕穿了羊水冲到产房的产妇?因为我们经常连防护服都赶不及穿就要去接触她们,而血水不知什么时候会沾到你身上。”Ada如今遇到内地产妇是如临大敌,戴口罩帽子穿长袖不说,还特意穿最厚的手套,帮产妇抽血的时候,她会“小心到窒息”。如果感到自己被血液沾染,Ada的精神就会备受折磨:“HIV的检测,要送到健康署才有结果。在出报告之前的那段日子,我简直度日如年。”
一位公立医院产科负责人,对记者描述他理想“孕妇健康产子模式”,巴望着内地产妇与本地产妇一样能遵从:8到12周,产前检查,以便发现并处理家族病等潜在危险;18到22周,超声波,测定性别或是否多胎;24到28周,血糖检查;40周左右顺利分娩,然后检查婴儿至少两次;产后调理,指导喂奶;产妇出院后,社康护士上门跟踪考察……不过,大多数人已不期望她们会在医院走完这全程。“所有内地产妇,我们其实都按高危病人处理。”Ada说。
产前检查缺乏不但危害赴港产妇,压迫医护人员的神经,还贻害无辜的婴儿。儿科的医生们和产科的一样时有抱怨,因为越来越多患唐氏综合征和重型地中海贫血的婴儿进入了他们的病房。“犹如时光倒流一般,”看着有缺陷婴孩近两年不断进入ICU和育婴箱的一位医生,对记者怀念起过去的日子,“以前以本地产妇为主的时候,不可能有这么多问题婴儿。”
当各种故事流传到医护界和产妇论坛,曾经多被视为干净安全的公立产科病房,已经被外人看做了卫生黑点。几乎所有被记者访问过的本地产妇,都希望能找个内地产妇相对少些的医院,“那里太复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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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曾玉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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