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句三年得，一吟双泪流(组图)

　　李琨

　　贾岛，字浪仙，范阳人，生于779年，卒于843年，他是唐代从北京走出来的著名的苦吟诗人，和当时的另一位著名诗人孟郊齐名，由于两个人对于诗歌写作的苦心孤诣，潜心诗歌，不熟于仕途伎俩，都上不了文人豪富排行榜，不惟如此，两人还并称“郊寒岛瘦”。

　　贾岛是一个很有个性的文人，个性有两种，一种是可以用来在各种仕途场合供人使用的个性，一种是无论什么场合都自然表露的个性。俗语说“唯大英雄能本色”，贾岛不是大英雄，但比大英雄更本色。贾岛的个性不属于前一种，那种个性虽然可以给人带来实惠，可是却不能让实惠永远跟着人走，后一种个性虽然完全不能给人带来现实的实惠，但是却可以给人永远的声誉和名誉。如果实惠能够永远不论时间长短都跟着人一起直到百年之后，那么我们今天的人就应该，也有理由说贾岛太傻，否则贾岛就是从北京走进历史的最精明的人之一。贾岛的书，贾岛的故事，无不体现着他那清贫孤傲，遗世独立的精神。

　　一天贾岛骑在驴背上，任老驴在街上随便溜达，贾岛则嘴里不停地自言自语，手还一边比画着，知道的说他在吟诗，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得了什么怪病。“鸟宿池边树，僧敲月下门。”不好，敲这声音太脆了，还不把池边树夜宿的鸟儿惊飞了，还是用推吧，不行，推显不出环境的静来。贾岛的手一会敲，一会推，大街上的人见了，都直摇头，贾大人今儿个是怎么啦，吃错了药，晃晃悠悠。

　　这时候正好赶上高官韩愈也从这里过，韩愈不仅是高官，还是文坛大腕，领军人物，他的官衔是吏部侍郎，专管当官的，他又代理京兆尹。两边有卫队高头大马护着，一路走来，街上的人见了都躲着，只有贾岛，还陶醉哪，这手一推一敲，竟然也连闯过了三道卫兵，骑卒们见了，也不能不管，不管他是老百姓，还是什么鸟人，稀里哗啦，就把贾岛从老驴上给拽了下来。韩愈一听“拿下”，这时候贾岛还真的醒了，怎么这么多卫兵，出来的时候没人跟着，听到拿下，妈呀，搞错了吧，把一个吟诗的人拿下有什么用。上来的人已经砌持咔碴了。“慢，我有话说。”不能让人家一句话不说就拿下。“说吧，闯过来干什么，是不是要行刺本官。”贾岛一看人心里乐了，“您误会了，您的大名谁不知道，是这么回事，我刚才在大街上，突然来的灵感，弄出一句诗来，就是不知道这里面用敲好，还是用推好。”

　　韩愈一听，好诗，可自己也犯难，一时也说不出用敲还是用推。真正的大腕，自古以来没有抖机灵的，惟有那些炒作出来的大腕，不抖机灵，就出溜下去了。韩愈一挥手，对卫兵说散开散开，这是咱们的朋友。一把将贾岛拉上马车，两人一边讨论着刚才那句诗，一边进了衙门，从此两人真就成了好朋友。

　　关于这个故事，后人们有不同说法，一种说韩愈在这事发生的前五年，就认识了贾岛，推敲这事不可能发生。其实中国历史上有许多文人佳话，都是不必坐实的，这些故事的真实性，本不在于它是否真的就如故事讲的那样发生过，而在于它反映了文人生活的一种状态，一种心态，一种风度，一种雅趣。

　　贾岛做诗是很认真的，像上面的事他也不是碰上一回两回了，不过像韩愈这样的人，他可能一生就遇上过这么一回，换了别人，不好说。

　　贾岛做诗很苦，他不像现在的人，约稿电话一来，三下五除二搞定。他有一句很有名的诗，叫做“独行潭底影，数息树边身”，就这样两句诗，贾岛自己不无感慨地说:“二句三年得，一吟双泪流。知音如不赏，归卧故山秋。”呕心沥血。情到深处人孤独，思到深处人孤独，才到高处人亦孤独，贾岛是也。

　　人才也有两种，一种善于考试善于拿文凭，善于玩现成命题现成答案，这样的人才，历朝历代都是大量需要的，远的不说，就那明清进士题名录里面的那些人才来说，说百分之百都是只会拿文凭的人才，那是过分，但绝大多数是这样的人才。但隋唐时期，还保留着汉魏时代的某些风格，这就是另一种人才，一种为后来的文人们无限向往的那种性情加才华的人才，这种人才，一定不适合于考而优则仕，他们不是规训出来的人才，他们为了自己的性情和才华，牺牲了职位、俸禄和奖金，牺牲了可以用来获取财富的资源，他们可能有时候会为这种牺牲而后悔，可是如果你不让他们牺牲他们反而会更加后悔。贾岛就是这样的一种人才，他是那种为了灵感，为了迷狂，为了不欺骗自己的人生感受而生活的人。五代的时候就有人记录过他的一则小故事，很能说明贾岛这种人才的基本特点。贾岛不善于应付科场的考试，据说他在参加考试，入场以后，人家都是坐在那开始，竹筒倒豆子，把自己背好的范文，复写出来，以便证明自己被规训的合格了。隋唐的时候也是类书编撰最盛的时期，类书干吗用的哪，它把相同的文字编辑到一起，供人们记背，背多了，考试就手拿把攥了。贾岛整天骑着驴找灵感，没有工夫背那玩艺，所以进了考场，没辙，只好挨个地求人，“哪位老兄会写文章，帮个忙，送给咱一篇您脑子里现成的东西，让咱也过过关。”说来这似乎是一个笑话，不过笑话有时候不在于它的内容是真是假，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告诉我们了一个真实的贾岛，告诉了我们一个真正人才的性格特征。把考试当回事的人，不是真正的人才，只能是匠才。人们所以喜欢贾岛，不仅仅是他的诗歌使然，更重要的是他的性格。

　　当然，性情并不一定仅仅表现在与现成的东西拧着，它更表现在一个人对于生活的独特感受，以及对生活的真诚的回报。除夕之夜，人们往往只知道聚在一起吃喝玩乐，而贾岛此时想到的不是一个人的享受，而是他一年之中劳作——诗稿，他将这些耗费了自己全部精力和心血的作品，供在几案上，用酒菜祭之。他口中还念念有词地叨唠着:“这是我一年中的精神创获，应该用酒肉好好犒劳犒劳一番了。”

　　有个性的人大多愤世嫉俗，贾岛也不例外，他曾经在定水精舍偶然遇上了唐武宗，当时武宗正好微服私访，元代人写的笔记中说他不认识武宗，我觉得不大可能，也许贾岛认识，但装着不认识，这样才可以把一个万人之上的君主，奚落一番。武宗这人心也真小，没几天，就下令，给贾岛以降职降薪的处分。

　　“秋风生渭水，落叶满长安”

　　“长江人钓月，旷野火烧风”

　　“独行潭底影，数息树边身”

　　不论气象雄浑，还是情景幽独，贾岛的诗歌写的都那么耐人回味，那么让人见诗如见人。唐朝许多诗人之所以可爱，就在于他们的诗如其人。贾岛也许是唐朝最后一拨这样的诗人了，尽管他的诗没有李白那样的乐观，没有杜甫那样沉郁，但却如陈年老酒，越久越香越醇。这是人用心血铸出来的诗，和用电脑打出来的诗不可同日而语。读了许多白话诗、仿洋诗、现代诗歌、后现代诗歌、象征派与印象派诗歌，到头来我还是喜欢贾岛的诗歌。

　　“二句三年得，一吟双泪流。知音如不赏，归卧故山秋。”

　　范阳即当时河北道幽州府涿州范阳县，今房山一带也在其中。明《帝京景物略》载:“今房山有石庵，曰贾岛庵……有贾岛村，一曰贾岛峪。”贾岛峪位于房山周口店西北，距房山路程20余里。为“房山八景”之一。

　　贾岛衣冠墓在石楼镇二站村。墓前建有石亭，亭中有石碣，为明代弘治年间所立。贾岛墓原有贾公祠，为清康熙年间所建，祠坐北朝南，三进殿宇。现存清代重修贾公祠碑记两座，为房山区文物保护单位。

　　贾岛著作《长江集》，《四库全书总目提要》著录十卷，为浙江汪启淑家藏本。

　　晁公武《读书志》称《长江集》十卷，收贾岛诗三百七十九首。汪启淑家藏本收贾岛诗三百七十八首，仅佚其一，当是旧本。

　　图一:贾岛绘像

　　图二:《长江集》提要刻本

　　字体显示：大 中 小 打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