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敖德萨故事》是中文出版的巴别尔珍贵著作中的最后一部,分成三个系列:《敖德萨故事》、《公牛的眼睛》和《我的鸽子窝的历史》。其中,《我的鸽子窝的历史》与其说是作者的童年回忆,不如说是巴别尔就童年这个话题所展开的语言的试验。
在巴别尔22岁的时候,他写下了一篇优美有力的散文《敖德萨》。在这篇文章里,巴别尔克制着傲慢说道:“犹太人是一种能把不少非常简单的东西牢记于心的民族。”这些简单的东西是什么?自然是不同于其他民族的犹太人的生活方式。如果我们把它仅理解成犹太人生活中的繁文缛节与他们特有的经商之道,那未免辜负了巴别尔的用心。在《吉·德·莫泊桑》一文中,巴别尔表达了对大多数民族都欣羡不已的办公室工作的鄙视,他说犹太人“生下来是为了享受劳动、打仗和谈情说爱的欢乐”。在这篇文章里,他将自己的生活方式展示无遗之后,对莫泊桑的生活有一个总结:“他以天生的生殖力与乐天精神同疾病展开抗争……他奋力与病魔搏斗,驾快艇狂驰于地中海……夜以继日地写作……”我们会有这样一个印象,莫泊桑身患重病,随时面临死亡,所以莫泊桑怀着无畏的精神去品味生活的多个层面。这自然是他对莫泊桑小说的一种强有力的解读。
巴别尔和莫泊桑一样,身上既有拉伯雷的影子,也有福楼拜的影子。福楼拜尽管作为一个技艺精湛的文学大师留在文学史上,但他是一个独创性很强、因而从本质上说不是一个可以模仿的作家,除非是像莫泊桑一样发明出自己的领域。巴别尔的一系列敖德萨黑帮故事就是一个发明。这些黑帮在小说中的所作所为并非是那种浪漫主义文学笔下替天行道的造反者。造反者总是与国王对立并谋求取而代之。但黑帮不一样,他们没有自己完整的意识形态,他们并不想改变现存世界的法律和秩序。在《国王》中,黑帮要求警察局与自己井水不犯河水。他们的发迹史和运作规律荒谬可笑但又有内在逻辑。毕竟带引号的公正也还是公正。决不滥杀无辜就是其中必须遵守的戒律之一。就是敖德萨这些黑帮历史中所蕴含的犹太人的坚韧最后形成了犹太复国主义。巴别尔不去写正步行进的犹太复国主义的光荣,他从来关心的就是有局限的犹太个体在艰难生存中的古怪特点和奇异的生活信念。他赋予这些黑帮故事以史诗般的光辉,就是巴别尔的发明。这种张力、这种难度和写作中的不可能性都化为了读者阅读中的快慰。
博尔赫斯在《家庭》杂志上的专栏里写过一篇名叫《伊萨克·巴别尔》的文章。这篇文章让哈罗德·布鲁姆猜测博尔赫斯曾经非常留心巴别尔的小说,并从他那里吸取过不少营养。这自然是对博尔赫斯小说的一种强有力的解读。
《敖德萨故事》(俄)巴别尔著人民文学出版社2006年1月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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