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以下简称特):关于“悬念”这个词,有许多误会。您常常在访谈中解释,不应该把惊奇和悬念混为一谈,我们还会回到这个问题上来。但有许多人认为,当要产生恐惧的效果时,就需要悬念……
希(以下简称希):当然不是。
特:但女电话接线员担心女人会拒绝嫁给年轻男人,最后焦虑不安没有了。悬念,这是期待的扩大吗?
希:在悬念的一般形式中不可避免的是,观众完全知道当下情势,否则,就没有悬念了。
特:毫无疑问,但关系到一个神秘的危险时,也有可能出现悬念吗?
希:别忘了,对我来说,神秘很少是一种悬念。例如,《谁干的》(WhodunitWhodunit),即带有这样一个谜的戏剧冲突或影片:“谁杀的。”———原注中,并没有悬念,但有一种头脑产生的疑问。“谁干的”引起一种不带激动的好奇;然而,激动是悬念所必需的成分。在《水性杨花》女电话接线员的那场戏中,激动是由年轻人会不会被一个女人接受的期望引起的。在炸弹到特定时刻爆炸这种经典性的情势下,激动是恐惧、是为某个人担心,这种恐惧取决于观众与受危险威胁的人合二为一而产生的紧张。
我可以发挥得更远,我是说,炸弹爆炸这种旧戏,要安排得恰当,您还可以让一群歹徒围坐在桌旁,这是一群恶人……
特:比如,炸弹包在餐巾里,像7月20日要暗杀希特勒时那样?
希:是的,甚至在这种情况下,我不认为观众会说:“啊!很好,他们会被炸得血肉横飞。”而会这样说:“小心,有炸弹。”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对炸弹的恐惧要比对人物的同情或反感更为强烈。现在,不要相信这仅仅是因为炸弹是特别可怕的东西。再举一个例子:一个好奇的人潜入别人的房间,在抽屉里搜寻。这时房间的主人上楼梯。然后镜头回到那个在搜寻的人身上,于是观众想告诉他:“小心,小心,有人上楼梯了。”这样,那个在搜寻的人本不值得同情,观众却总会替他担心。显然,如果在搜寻的人是一个值得同情的人,您就会将观众的激动翻倍,例如《后窗》中格蕾丝·凯利(GraceKelly)扮演的女主角。
特:啊,是的!这是一个完美的例子。
……
特:在《海外特派员》以后,您在1941年终于拍摄了您电影生涯中独一无二的作品———这是您拍摄过的电影中惟一一部美国喜剧片———《史密斯夫妇》(Mr.&Mrs.Smith)。这是讲述一对即将离婚的夫妇的经典式故事,他们曾互相监视,互相嫉妒,最后终于和解了。
希:这部影片来自我同卡罗尔·朗白(CaroleLombard)(朗白(1908—1942),好莱坞著名演员,拍过《尔虞我诈》、《同甘共苦》,后因为战争公债募捐,飞机失事遇难。)的友谊。当时,她刚同克拉克·盖博(ClarkGable)结婚,她问我:“您能和我一起拍一部影片吗?”我不知道为什么竟同意了。我部分地按照诺曼·克拉斯纳(NormanKrasna)的电影剧本拍戏。由于我不了解这部影片中表现的人物类型,我便按照剧本所写内容去拍摄场面。
在我来到好莱坞的前几年,有人援引我说过的一句话:“凡是演员都是牲畜。”我回忆不起来我是在什么场合下这样说的,那或许是在英国有声电影开始的时候,那时我与兼职演话剧的演员一起拍戏。他们在剧场有日场演出的时候,就很早离开摄影棚,不需要先征得我的同意,我怀疑他们是花时间去吃一顿十分丰盛的午餐。上午,我们必须尽快拍摄,以便尽早放走他们。我想,如果他们和我一样忠于职守,就会很满足地在前往剧院的路上只吃一个三明治,就会准时到达剧院,化好妆,上台演出。
我憎恶的正是这类演员,我曾听到两个女演员在一个餐馆里的闲谈。其中一个对另一个说:“亲爱的,眼下您在干什么?”另一个回答:“噢!我在拍电影。”所用的腔调仿佛在说:“我在参观贫民窟。”
这令我要严厉地谈到这些人,他们来自戏剧界或文学界,加入到我们的行列中来,干我们这一行仅仅是为了钱。我想,最可恨的人是一些来好莱坞的作家,他们来自纽约,获得米高梅的一个合同,又没有特殊的权利,还说什么:“干吗要我给你们写东西?”有的剧作家只签订三个月的合同,这样就能到加利福尼亚过冬。为什么我要对您说这个呢?
特:为了证明您那句有名的话:“演员都是牲畜。”
希:啊,是的!我在拍摄《史密斯夫妇》的第一天来到摄影棚的时候,卡罗尔·朗白让人造了一只有三个隔间的笼子,里面有三头活生生的母牛,每头母牛脖子上挂着一块白色的大圆牌,上面分别写着卡罗尔·朗白、罗伯特·蒙哥马利(RobertMontgomery)和吉恩·雷蒙德(GeneRaymond)三个名字。
我的看法只是指一般情况而言,而卡罗尔·朗白却给我做了这个惊人的回应,她开了个玩笑。我相信,更确切地说,她在这方面是同意我的。
《希区柯克与特吕弗对话录》(法)特吕弗著郑克鲁译上海人民出版社2007年1月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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