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瞭望》文章:拆迁干部的错位“脸谱”
即便充当着说客、利益裁判人、心理咨询师、计量员和勤杂工等等说不清的角色,依然难以得到群众满意的回应。
文/胡文鹏 宋章玮
人称“拆迁乃天下第一难”。
时任汉江路街道办事处党委书记的鲁文武告诉笔者,这个街道所辖的14个行政村,都卷入到拆迁中。他感慨道:“在拆迁中,我们充当着说客、利益裁判人、心理咨询师、计量员和勤杂工等等说不清的角色。我们身陷其中,痛并努力着。”
随时面对危险的尴尬说客
陈新是街道办事处的一名普通干部,因多次参与拆迁而被同事戏称“拆迁专家”。他说——
“拆迁这活,真不好干。我刚开始接触拆迁,上拆迁户家做思想工作,经常遇到拆迁户自顾自地摔门而去,把我们晾在一边,一晾就是几个小时或者干脆躲在家中睡觉,任凭我们叫破嗓子也不出来。我们上门做思想工作,户主有时闭门不见,有时故意在外,经常要三请四催,才极不情愿地回家谈判。”
“更麻烦的事也遇到过,甚至是人身安全。”陈新说。
2005年6月14日,张小柱、牛宪兵等拆迁户因认为补偿过低,联合其他6人,在村里张贴标语。
我当时正好去村里做拆迁户的工作。我一看就一边撕下一张标语,一边告诉他们,这样不是办法,有什么问题可以反映。同行的开发商吴友闻拿出手机给正在张贴标语的张小柱拍了张照片。
张小柱发现有人拍照,伸手就过来抢吴友闻的手机。两人在执拗中,张小柱突然随手捡起一块石头向吴友闻的头砸去,撕扯中,“嘣”的一声,“石头结结实实地砸在了我的头上,顿时,我的头上起了一个鸡蛋大的包。”
到现在还心有余悸的陈新问,“你们说,这地是开发商征,这钱是拆迁户拿,我们掺和进来不是多此一举吗?”
针对自己的处境,有干部自编了五个“普通(扑通)干部”的顺口溜:我以一个普通百姓、普通党员,普通代表和普通干部的身份,来做你的拆迁工作,如果你再不同意拆迁,我就“扑通”一下跪在你面前。
“谁也说不服”的利益裁判人
“我们基层干部,就是拆迁户和开发商的一杆秤,谁都不能偏袒。”谈起拆迁,当了二十多年村委会妇女主任的陈英说,“但即便如此,还是经常谁也说不服。”
“就拿七里垭村马桦家的猪圈来说吧,我们给拆迁户和开发商双方做思想工作起码不下30次,但就是达不成一致。”这个猪圈,据说是七里垭村“最高级”的猪圈,为马桦两兄弟所共有。拆迁干部们将其戏称为:坚硬的猪圈问题。
陈英说,“其实症结主要就是一个,就是猪圈的定性。从一开始,马家兄弟就要求给猪圈正名分,他们认为‘我们家猪圈有效益,规模大,投资也大。整个村还没有这么正规的猪圈,所以不能按照普通猪圈的价钱30元/平方米给我们补偿。’但开发商方面认为:‘严格按文件标准只能是一平方米30元,不能因为猪圈规模大点,就要求更高的价格标准。’”
“后来我们考虑到这个猪圈的非一般性,请示上级领导专门开了一个‘猪圈定性会议’,最终决定猪圈的补偿为每平方米50元,总共多出了6000元。但是兄弟俩对这个结果依然不满意。”
说到这里,陈英显得一筹莫展。“在后来的谈判中,马家兄弟提出,这个猪圈起码得补偿6万元,另外还要补偿一个价值约5万元的宅基地,否则免谈!”
“开发商代表一听,马上从座位上站起来,甩出一句话,‘猪咋还能要宅基地呢?简直没法再谈了!’”
说罢,拎起挎包像一阵风似地从众人视线中消失了。
由于谈判的一方缺席了,所以有关这个“坚硬的猪圈”问题的协商,也就无法继续进行下去了。陈英一脸无可奈何地说:“遇上这样的情况,我们也没办法。反正我们就像是风箱里的老鼠,两头受气。”
“有胜有败”的兼职心理咨询师
俗话说:“清官难断家务事。”但当拆迁遭遇家务事时,基层干部们又不得不充当拆迁户的心理咨询师。
鲁文武感叹道:“拆迁工作是直接与人打交道的工作,而且必须与各种各样、各种层次的人打交道,加上各种不可预见性的矛盾集中地爆发在拆迁过程中,这对干部们的能力、素质都是一种考验,我们必须是多面能手。”为此,他自己还专门考了心理咨询师证。他说:“做群众的拆迁工作,更多的是一场心理的博弈。”
拆迁户中有一位70多岁的老人吕成迟迟不肯拆迁。他家有三个儿子,均已成家立业。鲁文武上门深谈后发现,老人原来有心结:“拆了房子后,自己再另砌房子吧,年事已高;不砌房子吧,跟哪个儿子住好呢?老人虽然更喜欢老三,觉得老三孝顺想跟他一起住。但自己提出来吧,却又担心老大、老二说自己偏心,因此左右为难。”老三虽然愿意赡养老人,但觉得要是先开口,会让两个哥哥认为自己是图父母的钱。于是四户就这样僵持着。
鲁文武掌握了吕家的心理情况后,先利用农村“多子多福”的传统心理,推心置腹地开导吕老汉;再让同事们说服吕家三个儿子,召开家庭工作会议。让吕老汉和三个儿子把各自的想法亮出来,大家心平气和地解决老人的赡养问题。
“心理问题就是一个结,能够解开这个结,拆迁工作就容易做了。”鲁文武说,“不过,再好的心理咨询师,遇到拆迁,成功率也是很低的,”他苦笑着补充。
怎么量也“不准”的业余计量员
在拆迁中,基层干部还要负责农户财产的计量,这时干部们就必须当一回“业余计量员”了。
“但这个计量员还真不好当。有些农户对自己财产的计量有个‘指导精神’,达不到他的要求还不行。”多次为拆迁户计量财产的陈堂调侃地说。
“2005年9月,我们第十五次到徐大华家,按他的要求重新划分地类,并重新计算果树挂果数量。
我到了这块有争议的地,发现中间那一块地,坡度至少在40度以上,按照相关规定,坡度在25度以上的耕地,都应算作是坡耕地。为了彻底弄清这一问题,我们当着徐大华的面,又重新丈量了土地,并做了详细的记录。
随即,我又重新鉴定徐大华家挂果果树的具体数量。我在林业战线上工作了十多年,鉴定果树是否挂果之类的事对我来说很容易。
正当我要清点挂果果树数量时,徐的妻子马英英跟了上来,大声对我叫到:‘这些果树,181棵挂果,少一棵都不行!还有,这地也全要算菜地!’”
结果出来了:菜地数量0.37亩;果树153棵,挂果139棵,未挂果14棵。陈堂苦笑着说:“结果鉴定出来很难,但更难的是如何让徐家接受这个数字。”
全方位“客串”的勤杂工
“拆迁就像一个筐,什么东西都往里头装。”在基层干部们中流传着这样一句话。“帮拆迁户择菜、洗衣服、搬家、到处找住房,甚至迁坟,我都干过。”陈之信一脸笑意地讲述起自己的故事来。
“村民马先仁想请人来‘抬杠子’(即抬棺材),但他家比较贫穷人丁又少,我和阮义明就主动提出帮他。8月那天,我与阮义明来到坟墓边,把一具已被掩埋近3年的棺材,没有损伤地从地下抬出来,但要运到近40米高的另一座山坡上,就令人作难了。我和老阮想到一个办法:在棺材两头的上方建立两个三角形支架,在支架间放上一根手腕粗的木头,我则跳到坟墓中,把一根绳子先穿过棺材的大头。当我低头穿绳子时,棺材里面不知名的气味直往鼻子里钻,我几乎就要吐出来了。
我们没有任何机械设备,只能用原始的方法来运棺材:垫上圆木头,一点点地朝上拉。我们两人牵住系着棺材大头的绳子,马先仁则不停地把圆木头放在棺材底下。这时,马先仁突然喊,坏了,棺材裂了!原来,由于年限久了,棺材经不住压力突然碎裂,眼看就要解体。我马上跑下山坡借来绳子,一圈又一圈地把棺材绑紧。
经过了两个多小时的艰难前进,迁坟终于完工了。此时,老阮的手上有了4个血泡,我的手上起了6个泡。”
到现在,陈之信的手上还存留着血泡的印记。
(责任编辑:王玲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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