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纸房子”,就是用废报纸裱装陈旧的房子,时间长了,报纸一层覆盖一层,成了纸糊的房子。我小时候,就住在这种纸房子里,年,也就在这种纸房子里度过。
住在纸房子里的好处,就是坐着、睡着随时可以看报,不想看都不行。正好那时我读小学,闲着无聊时就和兄弟几个读报上的文章,碰到不认识的字就查字典,或临摹报上的图画,或捂眼猜字练视力,墙壁上的报纸成了我们学习娱乐的园地。母亲没有文化,也加入了我们的“文化沙龙”,“逼”我们当老师教她识字,她学得比我们还认真,有时半夜喊我起来问一个字,弄得正睡得迷糊的我好不耐烦。
没想到一年下来,她居然能够用铅笔给老家写信了,虽然有些句子还不太通顺。学文化使母亲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她成了街道上的积极分子,入了党,长辫子剪成短发,斜襟衣也换成列宁装,有些像电影里革命妇女的形象。
裱装房子基本上一年一次。又是一年春节到了,原来裱装的房子四周墙壁上早已尘锈斑斑,有的地方被我们涂鸦,弄得一团漆黑。做小职员的父亲照例从单位上讨回一大沓旧报纸,准备裱装房子。以前,这活总是父亲干,这段时间由于他忙,就交给了我们。裱装房子是个细致的活,也是有讲究的,先要找准接口,报纸要一张一张对齐,抹平不起皱纹,转弯抹角处衔接恰到好处,这样裱装出的效果才好。好在我们兄弟几个长时间给父亲当过帮手,干起来并不难。半天的功夫,就将房子裱装好了。开始,由于报纸被糨糊打湿了,刚裱装的屋里反倒显得有些黑暗,到了第二天报纸干了,房子里才显得亮堂。房子裱装好后,再进行一点点缀,如在窗户贴上母亲剪的窗花,门边贴上父亲写的对联,屋子里顿时充满了浓浓的年味。条件好的人家用白纸裱装房子,在当时来讲是相当豪华的。
纸房子的年像一坛陈年老酒,母亲早早地就开始酝酿。她在街道敬老院做事,既要照顾几十个老人,还要照看我们兄妹五个,只有晚上的时间才属于她。临近年关,每天她早出晚归,夜深了,还在灯下为我们扎鞋底、缝衣服,做这做那地张罗,似乎不晓得疲惫。在那个屋场里,我家的灯熄得最晚。
人家的团年饭都在腊月三十,而我们家却在正月初一。因为敬老院的老人也离不开母亲,直到三十忙完了老人们的团年她才能安心回家。每年这天,我们按照母亲的嘱咐不去串门,就在家里等她回来。平常时间一混就过去了,但那天觉得时间是那么的漫长。屋场里和街道上传来的阵阵团年鞭炮声,搅得我们心慌意乱,连平常喜欢的娃娃书都懒得看。我们等啊等,直到晚上才把母亲盼回家来。
这天晚上,精明能干的母亲,扎着围裙,忙着在厨房里推汤圆,炸果子,烙豆皮,窝醪糟,炉火映红了她的脸庞。父亲则在一边收拾着,这是我们最喜欢看的一幅画面。从厨房里飘溢出来的油炸食物的香气,馋得我们直吞口水,忍不住时悄悄偷几个油炸的果子,被母亲看见,她拿锅铲把轻轻地打我们几下。那天夜晚我们兴奋得久久不能入睡。屋里很温暖,于是打开楼阁上的天窗趴在上面看夜景。除夕之夜的古城墙下,一片青瓦,层层叠叠,好多家的窗户都亮着,有人影晃动,小街沉浸在年的喜悦之中。
我们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睡着的,早晨起来,每人床头上放着一人一套北京蓝新衣裤,还有灯芯绒新棉鞋、新袜子。习惯往枕头下一摸,拿出五角新票面的压岁钱,我们知道,这是母亲早已为我们准备好了的。
父母亲是外地人,在本地没有亲戚。但母亲善良、豁达,邻里有扯皮拉筋事都喜欢找她说和,人缘好。正月期间,街道上和隔壁邻舍好多人拿着糍粑、鸡蛋、糕点什么的到我家拜年,一口一个“王姐”、“王婶”、“王嫂”地喊着,乐得母亲脸上笑开了花,笑声几乎把纸房子撑破。这也是我们最开心的时候,我们和与大人同来的小伙伴在院子里玩耍,瓜子、糖果直往嘴里塞,嘴巴始终没停过,直吃得喊肚子疼。
没想到,在我刚读初中的时候,正值壮年的母亲在一次意外事故中去世,母亲走了,也把纸房子的年带走。父亲带着我们离开了那个曾经使我们幸福又使我们伤心的纸房子。母亲去世的那一年过年,是我们家最冷清的,全家人怎么也高兴不起来。我这时才知道,年,不是光会给人带来快乐的。
纸房子过年的感觉真好,我怀念纸房子里那种特有的年味。简陋的纸房子,装满了年的欢乐,装满了母亲的呵护,融化在我的记忆深处,化作对母亲和那个年月的依依眷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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