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已经很久了,葫芦岛那辽阔而雄深的云天,似乎还一直悬浮在脑际。
其实,此刻我就是直奔那里的碑刻而去的。葫芦岛渤海造船厂有座纪念性建筑,乘风破浪的舰船两侧为碑文,一边中文,一边英文。中文起笔云:“葫芦岛港阔水深,碧波万顷;陆路水道,雄扼要冲,既为北方天然不冻之良港,亦是古来兵家必争之要塞。
离此不远,还有两处现代碑刻,趁天光尚早,一并去看了。一是建于1930年的“葫芦岛筑港开工纪念碑”。此碑有碑亭,亭盖四面陡坡,飞檐上翘,下临石崖,面朝大海。石碑为汉白玉制,材质坚而莹润,造型沉稳庄正,碑身正面阳刻隶书“葫芦岛筑港开工纪念”9个大字,背面阴刻张学良将军撰写的八行正楷碑文。年代并不迢遥,而字迹已漫漶难辨。为此,碑亭外立有一黑色大理石碑,将张文移刻于其上,系近年文物部门所为。此碑之外,又“衍生”一碑,乃当地政府所立,详述该纪念碑“失而复得”之经历。原来,十年浩劫中,它曾被推入海中,为海水浸蚀甚久,后打捞出来,复归其位。这就不由人不再次打量一下这通纪念碑了:它如此伤痕斑驳,饱经患难,不仅见证了当年的历史,也见证了后来的历史,这位“寿翁”,该有多么深广的阅历和睿智。也不禁让人骋目海天,遥想当年撰写碑文的英武少帅,今已驾鹤西去,不经意留下这几行文字,尚与故国后人时时对话,幸甚幸甚。
葫芦岛筑港开工未几,“九一八”事变发生,日军侵占东北,葫芦岛港亦沦入日本人之手。就在纪念碑后方,有三个废弃的巨大的储油罐,是当年日本人用来向其海上“动脉”输血的。冥冥中似有一种安排,越过这象征日本侵占与掠夺的储油罐遗址,数十米外的公路旁,赫然又横卧一巨石,上书“日本侨俘遣返之地”大字,其后有碑文云:“从1946年5月7日至1948年9月20日,共遣返日侨俘1051047人,历史在这里为日本侵略中国以失败而告终画上了一句号,也在这里为中国人民的宽容和善良留下了一座人道主义的丰碑……”从爱国军民筑港兴国,到日本军国主义野蛮侵占,再到抗战胜利,宽容遣俘,这就是活生生的历史,百步之间,凝缩一线。后来得知,此处拟建“和平公园”——正是一个很好的设计。
苏东坡曾写过一篇《墨妙亭记》,记当时有位地方官很喜欢碑刻,专门修了一个亭子,将僵仆断缺于荒陂野草之间的石碑集藏起来,有人就说,凡物必归于尽,“虽金石之坚,俄而变坏”,意思是不必太看重和依恃碑石的久长性。苏轼却力挺这位地方官,他认为虽然要“知命”,知道一切都不会绝对久长,却也还是要尽“人事”。碑刻这样的东西,尽管也终会为岁月所销蚀,但是还是较为坚固、长久,我们生息的地面上,多一些这样的标志,会使人们的历史记忆更加鲜活、深隽,何况,如果设计、制作精心、精湛,富含美学价值,使人流连、涵咏,怀想不已,岂非善莫大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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