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见义勇为撞伤老人无钱赔偿 现救助机制缺失

　　一次见义勇为的代价是什么？38岁的镇江人江镖遇到了鲜花和掌声，也迎来了一份超过12万元的索赔账单。

　　在去年一次驾车抓小偷的“冲动行为”中，江镖的面包车撞倒了一位买菜归来的老太太，老太太在医院一躺就是140天。

在随后的交警认定中，江镖被认定需对此事故负全部责任。

　　英雄一下子成了交通肇事者。江镖面临的除了心理的不平衡，还有那不堪压力的妻子在年前与他离婚。记者在采访中获悉，伤者家属已经做足了准备，可能于近日提起诉讼。

　　2006年6月26日，一个很吉利的日子，江镖遇到了足以影响他一辈子的事。

　　上午10点，他开着自己的白色“长安”面包车开在镇江市中心的大街上，这是辆在一年零四天前买的新车――买于2005年6月22日，这是个非常关键的细节，开着车的江镖浑然不知，自己车的保险已经过期四天了。

　　江镖的目的地是中国人寿镇江公司，他称之为“总公司”，他是一个分公司的“售后服务人员”，也有人称之为是“区域经理”。

　　怎么称呼江镖的职位实际上并不重要，说白了，他就是个“卖保险的”。爱人从老单位下岗，在一个店里打工，8岁的儿子上二年级，家庭的重负压得这个男人喘不过气来。

　　“长安”面包车开到了山门口路，遇到了一个红灯，江镖停下了车。前面的一辆深色别克轿车吸引了他的注意。

　　开车的是一个女士，也停着等红灯。两个年轻男子突然间出现在了马路上，在“别克”两边各站一人，站在驾驶座旁的男子敲了敲车窗，并指了指“别克”的车身。

　　“就在‘别克’车主摇下车窗探出头，想看个究竟的时候，副驾驶座边的年轻人突然把手伸进车内，抓起座位上的皮包，调头就跑，”江镖回忆。

　　江镖本能的心跳加速，几乎在同时，“别克”女车主发现了自己的皮包被人拿走，她几乎发疯似的喊了起来。

　　“抢劫！包，我的包！”事隔大半年后，江镖低声模仿着女车主的喊叫仍震人心魄，事后江镖得知，女车主是一个公司的会计，刚从银行取了1.3万元的公款。

　　女车主拉开车门，跳了出来。

　　两个小偷以极快的速度跑到路边，各推起一辆自行车，飞也似地向一条小巷子内逃窜。江镖猛打方向盘，紧跟了上去。

　　这条名叫腰刀巷的巷子长不过200多米，宽约3.5米，巷子的一侧是居民楼，另一侧则是围墙。“两个小偷一前一后，拼命踩着车。”

　　江镖称自己当时太过紧张，现在已忘了当时的车速，“速度不是太快，因为在巷子里开一分钟左右，也没有追上骑自行车的小偷。”

　　两个小偷在前骑自行车，江镖的面包车紧随其后，女车主则跟在后面跑，“当时动静蛮大的，我一边开车，一边拼命按喇叭，想提醒路人注意，女车主在后面喊，楼上有人家已经打开窗户，探出头看发生了什么事。”

　　就在江镖的车快追上前面的小偷时，意外突然发生。

　　2006年6月26日，对69岁的杜老太太而言，也是个悲剧的一天。

　　杜老太太从菜场买完菜，像往常一样拎着菜，走在腰刀巷里，眼看离自家所在的单元门不过十几米的距离。老人走得不急不忙，全然不知道自己将面临的危险。

　　小偷骑着自行车，不时回头看看，在从背后接近杜老太太的时候，他突然把车骑向了老人的右侧，紧贴着围墙穿过。

　　一直到现在，江镖仍认为小偷这样做是故意的，“他肯定是想借老太，阻挠我追他”。事后处理此案的健康路派出所汪警官则对此存疑，昨天汪警官告诉记者，小偷从杜老太太的右面穿过，客观上肯定导致了老太太向路中央走去。

　　“但这个人（小偷）是不是故意这样做的，我们最后没有证据证明，”汪警官说。

　　那是个非常短暂的过程，老太太走向了路中央，江镖的面包车从背后撞上了老人，“我急刹车，但还是撞了上去，”江镖慌乱到了极点，“我下去，扶抱着老太太，看着她身体出血，急坏了。”

　　女车主此时追了上来，江镖喊着：“大姐，帮忙打个电话报警。”但女车主没有停下，继续向前跑去，围观的人靠了上来，一个人打电话报了警。

　　而那个小偷继续向前骑着车，慌乱中撞到了一个路人，跌翻在地，被周围的路人制服，而另一个小偷则趁机跑了。

　　接下来的事情顺理成章：120快速到来，把杜老太太送到医院急救，交警随即在现场勘查，被抓住的小偷则送到了辖区派出所。几个小时后，腰刀巷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但对江镖而言，忙乱和麻烦才刚刚开始。

　　毫无疑问，江镖是个英雄。

　　事发当天，就有腰刀巷的居民把电话打到了当地媒体的新闻热线，多家媒体纷至事发地采访，以“好市民飞车捉贼撞伤人”等为题集中报道了此事，并展开了多日的连续报道。

　　当地警方在此事发生后的第四天就把江镖的事迹整理好，为其申报见义勇为先进个人，并在不久后获批，他的行为得到了官方肯定。

　　但江镖却遭遇着麻烦，在交警三中队做完笔录后，他就到医院探望病人，被要求交纳3000元的押金。

　　“也就是那天，我第一次见到老太太的家人，对他们，我心里是很愧疚的，人毕竟是我撞的，”江镖说，杜老太太的家人还是很通情达理的，因为自己毕竟是在抓小偷时肇的事，因此，自己“尽努力配合老人的医治，出钱，出力。”

　　但交警部门对事故责任的认定是刚性的，“事情过去大概两三个月后，事故责任认定书出来了，认定我要对交通事故负全部责任。”

　　而老太太的伤情也随着检查的深入一步步全部显露了出来：腰腿部骨折，脚肌腱断裂。因年事已高，老人在医院接受了整整140天的治疗，于11月13日出院。

　　老人入院之初，江镖被要求不断预交医疗费，“后来媒体关注多了，医院就改用记账制，即不要先交钱，先看病，到最后才结算。”

　　记者从镇江市第一医院获悉，杜老太太住院期间共产生3.2万余元费用。

　　也就在事故发生后，江镖才得知，自己车辆的保险超期了四天，“我是2005年的6月底买的车，真正拿到车是7月1日，但我不知道保险起交时间是从6月22日起算，到2006年的6月22日就已到期。”

　　这意味着，26日的交通事故，保险公司不负责，所产生的费用需全部由江镖个人承担，这对一个月不过一千多元的收入，有着沉重家庭负担的他来说，无异于晴天霹雳。

　　记者登门采访杜老太太一家，被拦在了门外。其家人隔着防盗门与记者做了短暂交谈，“我们现在什么都不想说，”该名家属说老太太在医院检查。

　　“他哪是见义勇为，他是见义乱为，”家属说，“他在小巷飞车，不是乱为是什么？”家属说，自己将在适当的时候向外界公布自己家庭的态度，但“现在不是时候。”

　　记者从相关渠道了解到，杜老太太家人已经多次与律师联系，商讨通过诉讼向江镖索赔的可能性。而确切的消息是，杜老太太估计将于最近向法院提起诉讼。

　　“我最坏的打算是，把车卖掉还钱，我现在手里最值钱的也就是这辆车了，”江镖说，自己的车也只能卖一万多块钱，“要不就是法院判我赔钱，我没钱还，把我抓起来算了”。

　　江镖说自己在事发后找过政府，但相关部门均表示无能为力。“最开始的时候，我也觉得非常委屈，觉得自己是在抓坏人，做好事，却摊上了一个交通肇事者的名头，到后来，我跑的部门机关多了，也就觉得没有了希望。”

　　江镖说自己现在的心态是，“顺其自然，我没有办法。”

　　事情发生不久，有：“正如江镖所说：杜老太太是无辜的，得到相应的赔偿是应该的。但为什么是江镖赔？他见义勇为，他有社会公德，有中华美德，光他的道德就已足够，却还要来赔偿！”

　　而反对之声也有：“他的做法太冒失了，因为他是个有家室的人，有妻子，有孩子，他是家庭的顶梁柱，在抓小偷之前，他应该考虑到这样做的后果，他可能会被小偷所伤，可能发生车祸，一旦发生这样的事，那么毁掉的是整个家庭。”

　　江镖现在已经无暇顾及这些评论，他一门心思担心着自己面临的巨债。

　　而让他哭笑不得的是，当地电台把这件事改编成了一个广播剧。“剧情是一模一样，说一个人见义勇为撞了人，老人被撞得很重，”从来不听广播的江镖过年前从乡下回城的途中无意打开了收音机，“说的就是我的事，但结局是个大团圆。”

　　江镖说，广播剧的最后，被撞伤的老人执意要上法庭告见义勇为者索赔，但被老伴拉住了：“人家也是做好事，算了。”两家人遂像亲戚一样互相走动开了。

　　江镖嘴上没说，但记者知道，他希望广播剧中的一切能在现实中重演。

　　快报记者 言科 刘劲松　文/摄

　　“那阶段最苦闷的时候，我就一个人坐在路边，看着路边的出租车，有迎头撞上去的冲动，”江镖说。

　　在得知江镖的车没有保险后，杜老太太的家人提出以4万元一次性了结此事，但随后又涨到了7万元，“那是因为发现了老人的脊椎骨又有骨折。”

　　到了老人出院后，江镖被通知到交管部门协商此事，“老太太被认定了两处8级伤残，警察根据相应标准算出来，要我赔8.8万。”

　　江镖拿不出这么多钱来，他给记者一笔笔算了账，“区见义勇为基金会奖励了800块，市里奖励了1500元，后来市里又因为我困难奖励了1万，我们单位给我捐了1.68万，其他来自于社会的零散捐款又陆续有几千块。”

　　值得一提的是，因媒体的密集报道，舆论一致谴责受到了帮助而迟迟没有露面的女车主，“她后来也受不了压力了，打电话给我，捐给我一千块。”

　　实际上，女车主的钱并没有追回来，记者从警方获悉，被抓住的小偷是个聋哑人，其在作案时是吸引车主的注意力，被偷的包并不在他的身上。而其归案后拒不交代同伙下落，且拒不认罪，警方最终不得不以“证据不足”将其释放。

　　“总共3.6万元的捐款，我全部贴到了医院里，用来支付老太太的医药费，”江镖说，自己再无别的钱支付赔款。

　　但老太太一方，也确有难处，“老太太平白无故地被我撞了，而且伤得不轻，以后的生活肯定要受影响，我是应该承担责任。但我实在没有钱，”江镖说，自己压力大的时候，确实有轻生的念头。

　　“我们单位的主任那几天全天陪着我，就怕我出事，”江镖伤心的是，妻子在过了半年压力巨大的生活后，决定离开他，“家庭因为此事已经破裂，我们在年前的一月底已经离婚。”

　　“是个坏消息，也是个好消息，”江苏当代国安律师事务所鲁民律师这样评判江镖的遭遇。他担心的是，此事和其他多个“英雄流血又流泪”的新闻一起给社会带来负面影响：见义勇为者的心寒了，已经逐渐在淡化的社会正气更加“稀薄”。

　　“但这并不是说，政府要出面给江镖的债务埋单，”鲁民说，解决江镖事件的最好途径就是为其建立社会救助渠道，“社会公益团体或慈善组织应该出面帮他走出困境。”

　　鲁民律师还认为，现在是一个政府部门深化见义勇为意识的好时机。“这当然是值得提倡的行为，但我们需要让民众知道，你在见义勇为的同时，更需要提高安全意识，不仅是自我保护，也不得有损害公共安全的过失。”

　　他说，政府应当借此机会加强引导和宣传，当公民在遇到突发事件或不法侵害时应当做什么，而不是根据个人的理解去实施见义勇为行为。“此事件可以看作是对见义勇为制度的一个考验，”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