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人低调的许茂盛身前没留下几张照片，挂在村委会墙上的几十张照片中只有两张里有他的身影。
村委会的旧楼前，刚刚建成了篮球场和健身园，这也是许茂盛生前为村里办成的最后一件事。
临安记者站 管光前 本报记者 杜平 王力 摄影 李忠 本报通讯员 翁华飞
许茂盛，临安市青山湖街道宫里村党支部书记兼村委会主任，2007年3月3日，因长期积劳成疾，患肝癌医治无效去世。3月4日元宵节，整个宫里村的村民都不愿过节，因为这天，他们要和他们的村支书告别。在他追悼会后的第三天，我们赶到了宫里村。
在三天的采访过程中，几乎每一个人在面对着记者，或者从他们的目光里，都在念他的情，想他的好，远行的许书记，不知你听见了没有。
许书记，或者还是叫你一声茂盛大哥吧！昨天，我们到宫里看你来了。你的乡亲们迎出很远，窄窄的山道两旁都站满了。村委委员郑凤兴说，和你从医院回家的那个晚上一样，全村的人都出来了。
我们是沿着你每天走的那条路上来的，听说你以前每天都要在这条路上走几个来回的。村口的老乡说，你总是走得很快，躬着背，拎着一个大包。
一位大娘说，以前一大早，总是看到你走过去了，才会生火做早饭。这几天你没走了，她好几次都误了烧早饭。
茂盛大哥，你的宫里村真的很美，难怪你这样爱它，为它操心，为它奔忙，为它生，为它死。
“一支刚刚出头的笋，就这样折断了。”这是你的老领导王继苗说的。他那时是村里的治保主任吧？他说你当初刚刚当上村里的会计，村委班子就在考察你了。那时你初中毕业，在只有400多人的宫里村，算得上是一个秀才了。宫里村穷，又闭塞，很多年轻人都外出闯荡了，只有你守在山里，不容易。老王说，几年下来，你的账做得滴水不漏，大家都信服得很。
“最关键的是老实，忠厚。”老王说。在传统的眼光里，这是对一个年轻人至高无上的评价。所以，他们把村里的担子交给了你。
老王是一个不善言谈的人，他的话不多，问两句也答不上一句，但是他对你的惋惜，我们已经深深地感觉到了。
“他从生下来起，我就看着他一路长大的。”老王说，“本来可以指望他做很多事。”老王捧着茶杯的手有点抖，茶叶在杯子里晃个不停。
“他如果稍微考虑一下自己的身体，就不可能这么早死的，42岁的人，才做了两年书记啊。”老王说，他懂一些医术，你这个病是不能累的，他也说过你，可你为什么就是不听呢？
听你的同事、村委会委员郑凤兴说，本来到宫里的这条路是破败不堪的，你上任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想把路修修好，这样不仅让大家走得舒服些，车子进来也可以更通畅些，而且对村里的旅游开发也有好处。但是修路要钱，而这条村级公路还没有纳入市里的规划，60多万天文数字一样的资金去哪里搞呢？你说办法总是有的。就一趟一趟地，今天跑交通局，明天跑街道办事处。老郑说，好在你是一个很会说话的人，只要不怕跑断腿，只要不怕磨破嘴，资金一定会落实的。终于，你打动了领导，看了现场，做了规划，拨了钱，路总算修好了。大伙儿都感激你，你也很开心，尽管你感到很累，尽管那时可能已经加重了病情。
村委会办公楼前，一排崭新漂亮的运动器材，听说是刚刚安装不久的。村里搞新农村建设，老郑说你一门心思都扑在这上面了，因为这个时候如果宫里村没赶上，那么乡亲们的致富梦还要再等上几年，这是你最不想看到的，山里人穷怕了，看着外面的世界蒸蒸日上，心里一定是急的。大家都说你是个急性人，所以，心里一定比大家更着急。
因为宫里村是道教洞霄宫遗址所在地，前几年搞开发，很多人来考察参观，村委会的会议室墙上贴着很多照片，可是就是找不到你的留影，连老郑都找不到。后来还是街道的一个年轻同志眼尖，在一大堆人的最后一排里找到了你，只是稍微露出一张脸，那时的你好年轻噢！
老郑说，两年下来，宫里村从少得可怜的1.7万元资金，一下子有了上百万的资金进项，这在别的地方不算什么，但是在这个山村里，那可是件了不起的功劳啊!可你总是这样的，不喜欢张扬，总在一个角落里，不愿让人家知道，茂盛大哥，你为什么这样不在乎自己呢？
许茂盛的家离村委会不远，藏在一排新房子的后面。来以前就听说他家的房子是村里最破旧的，没想到竟然这么破。窗户还是用塑料纸糊的，屋子里空空荡荡，散发着老房子怪怪的霉味，楼上的卧室里，只有一张床，看上去像是席梦思，床靠背上蒙着塑料布，这样的床，在市场买，顶多不超过200元钱，这可能是卧室里最贵的家具了。听许茂盛的父亲讲，这个房子的年龄比许茂盛还大，1965年，许茂盛就是在这里出生的。
茂盛大哥，我们走进你家里的时候，尽管心里有准备，可还是不敢相信，做了这么多年的干部，还住在这样的房子里。我是去过西部老区的，我觉得你的家和那里有得一比。
你的老父亲坐在你的遗像下面，听他们说，这几天老人经常在马路上走来走去，有时晚上两三点钟还在路上走，为什么，是因为那条路上有你来回奔忙的身影吗？
老人很热情，看到我们来了，又让座又泡茶的，努力地微笑着。乡亲们说，他也是一个当过多年村干部的人，直到那年大病一场，做不动了才不做的。我想他一定是个非常善良的老人，不然怎么会生出你这样的儿子？
老人说，领导太重视你了，在追悼会上为你覆盖了党旗，街道里的领导都来了。这让他有点承受不起，他一直说，茂盛又没有做过什么大事情。他从里间捧出了一大叠红红的证书，一本一本地摊开来给我们看，都是你这些年获得的荣誉，有些上面还有你的标准照片。看得出来老人很自豪，儿子虽然走了，但是这些东西留下来了。他说，想你的时候，就拿出来看看。
你的爱人刚刚挂完盐水回来，很憔悴，但是看得出来嫂子年轻时一定是很漂亮的，她的话不多，在说起你们恋爱往事的时候，她轻轻地笑了一下，这让我们感到很心酸。
嫂子对你还是有些怨的，你在外面谈笑风声，一回到家里就闷声不响，一跟你说家里的事你就不耐烦，一跟你说房子的事你就是一句话：“过几年再说”，一跟你说想找个稳定点的地方去打工你就说没有办法，可是你给别人办事的时候怎么办法就那么多呢？
儿子已经21岁了，虽然还在部队里，但是总要给他讨老婆的，你的那千把块钱的工资你一个人用还不够，没有收入，这个家怎么办呢？
嫂子说，你去世后，你的兄弟给你整理房间，搜出了一大袋五块钱一包的烟盒，他平时看你办事时总是摸出20块的利群。到这时他才知道，好烟你都用来办事了，自己只抽便宜的。
茂盛大哥，真怨不得嫂子对你有意见，你说你哪一年不是借钱过的年啊？
在场的一位司机师傅说，这些年来他经常开车送你回家，每次都是送到村委会门口就下车，从来不让他到你家坐坐，他是很有些意见的，觉得你这个人太没有人情了，哪知道你是怕人家看到你这个家啊。许大哥，你为什么就不为自己想点办法，把房子造造好呢，这不过分啊？
今年1月初，许茂盛的肝部经常剧烈地疼痛，实在熬不下去了，在改水办跑资金的时候，瘫倒在那里，同去的同志把他送到医院，一检查，是肝癌，他自己也知道了，回家悄悄告诉了最要好的朋友项荣根，项荣根立刻要他去杭州的医院复查，许茂盛一摸口袋，只有700元钱。茂盛大哥，如果不是项荣根塞给你2万块钱，硬拖着你，你肯定是不会去杭州的医院住院的吧？
项荣根跟你是一起长大的，是你最好的兄弟。他说起你的时候也是很无奈的，他说当初如果你不去做这个村干部，跟他一起办企业，以你的本事，肯定可以搞得比他好的。他说你当了村干部，当了书记后，一天到晚要么不见面，一见面就是谈怎么在村里搞个项目，让大家都赚点钱，有时他都听厌了。他看看你有时真可怜，自己一分钱没有，还要借钱到外面去做工作搞招商引资，如果有这个精力自己搞，老早都搞出名堂了。
那天从杭州复查后，医生说，赶紧回去收拾一下，马上来住院。你可能知道自己的情况不乐观，当天就回了临安。
你回家的第一件事是跑到街道里去落实了年前急需8万元的资金。因为村干部的工资已经有半年没有发了。快过年了，村里的老年慰问金也要赶紧发掉。(下转第3版)
(紧接第1版)你把这些钱都分发了，可是独独没有分给自己；你还说村里的溪沟整治要抓紧，冬天水少，要抓紧把淤泥清理掉，一开春就要动工的；还有，村里的党员大会要等你回来后再开……你可能没有想到事情会来得这样快吧？
虽然你一再跟项荣根说，自己住院的事不要跟人说，怕大家来医院看你，大家的条件也都不好，路又远，又要过年了，这个人情还不起呀。可是大伙儿终究还是知道了，那几天到浙江中医院来看你的人，那个多啊！村里130多户人家，一家不剩地都到医院来了，连医院的护士都纳闷，怎么会有这么多人来看你，这恐怕也是你自己没有想到的吧？
许茂盛临终前，终于向他的好友交代了后事。他向项荣根口述了一份45000元钱的账单，希望生死兄弟能帮他解决这些自己已无法完成的事情，他说，希望儿子将来能帮他还清这笔债。
茂盛大哥，项荣根跟我们说了很多你弥留之际的事情。他说你一直在跟他说洞霄宫旅游开发项目的后续问题，你在说这些事情的时候，一直没有喊痛。
他说你一直没有想过死这个字，因为你有那么多事情没有做，你把这些年搁在你心头的事，林林总总列了八件：村里的柏油马路得彻底修通、那座清代的元同桥也动工维修了、乡亲的自来水矛盾还没解决、村里的路灯安上了、操场篮球场垃圾场还在等着开工、重点工程的项目还得推进、洞霄宫开发的遗留问题要处理、学生们开学不通班车不行了……这八件事有些已经做完了，有些是你出院后马上想要做的。他不要你劳神费力地念叨，可做不到。你不想走啊！
直到3月1日，你自己可能实在挺不住了，就拉着他手交代一些事情了。
你说，老父亲已经快70岁了，自己的弟弟条件很差，可能是无力照顾父亲了，希望今后能照看一把。儿子还在部队里，最好不要通知他，希望他能在部队里表现好一些，就留在部队里，将来也算有个出路。只是爱人还年轻，很不幸跟了他，吃了20年苦，没享过一天福，实在对不起她，只有来生再还了。
最后，你说家里还有欠债，总共是45000元钱。项荣根都记录下来了。
这份账单项荣根死活不肯透露，说是你交代的，不要让外人知道，但是一定要还掉，要让儿子知道，要儿子将来报恩。
茂盛大哥，16日的早上，你的儿子许涛回部队了。他是个懂事的孩子，不，他已经是个军人，是个大人了。他说为了妈妈，他想早点复员回家，妈妈太孤单了。街道的领导也打算等许涛回来后给他找份工作，好好培养他，让他也像你一样出色，这你可以放心了；
你的老父亲这几天也开始慢慢平静下来了，荣根说他会替你照顾好老人的，你放心好了；
唯独不能释怀的是嫂夫人，她的凄凉是可以想见的，好在她的娘家就在村子里，她的兄弟对她很好，加上儿子今年就要回家，这多少是个安慰。
另外，你最关心的债，你的生死兄弟们也替你还上了，其中项荣根出了20000元，冯益信出了6000元，金红伟出了6000元，郑玉明出了6000元，严藏祥出了4000元。这样一来，账也基本还光了，我要告诉你的是，你做了一辈子好人，有这一帮侠肝义胆的朋友，实在是幸运的。茂盛大哥，你这么年轻，也许我们该叫你一声茂盛兄弟的，因为你不光是一个村支书，你分明就是一个村民的兄弟啊！
许茂盛的墓很平常，没有特别的碑文，只有简单的五个字“许茂盛之墓”。可是，我们在村里采访的短短三天时间里，却分明看见了四百多座丰碑，它们立在每个村民的心里，每一块上面都有长长的碑文，密密匝匝地写着你为村里为村民做的每一件事，乡亲们可能不善言辞，可他们把村里的每条山路，每条沟渠，每棵樟树，每一处你为他们做过或办过的事都一一地指给我们看，它多得让我们心怀欣慰——一个共产党的村官，经营得最差的是自己的家，所有的心血全洒在了村里的山水间；它看得我们泪眼模糊——你为百姓为乡亲做的事，那么多那么细，大家没有忘记一样，都给你记着呢！
我们忠厚老实勤劳善良的茂盛兄弟啊，这个社会正如你所期望的那样，为他人为百姓付出的终会有回报，你为当一个人民的村官树立了一个榜样，你为真正为民办事的共产党员的作风在乡亲中树立了一个标本。如果你的在天之灵能够读到这些铭文，听到乡亲用最朴素的话语说出的悼词，你一定会含笑九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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