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乡望城白泉怀西村崇山峻岭,山青水秀,惟有一座方圆半里的荒芜之地与众不同,名曰野鸡坳。说是坳,又有山的轮廓,说是山,又无峦之峥嵘、丘之逶迤、岭之峻秀,铁板似的黄土使得树难成林,草不成茵。因无人居住,常有野鸡栖身筑巢故得名。
上个世纪七十年代,村民曾将这个坳全部垦荒,因没有水源,种谷无穗,栽薯无果。有人想办个饲养场或食品厂,终因交通不便而放弃。倒是一丛丛的荆棘为朋结党似的,蓬蓬勃勃,春天里到处开着带刺的小白花,仿佛要给安息者以慰籍,又仿佛要向不敢披荆斩棘者展示野鸡坳充满生命的活力。
早几天,我回家路过野鸡坳时,一绺白色的纸幡映入我的眼帘,原来这里又添了一座坟茔。家人告诉我,有一位四十来岁的未婚中年人突然暴疾身亡,白天他还在地里干活,第二天早晨就僵硬如柴了,第三天,他那高大的身躯化成一把骨灰播到了野鸡坳的黄土里。据说他用淋漓的汗水总洗不掉家境的贫寒,因娶不到老婆,生命经常浸泡在斟满劣酒的杯子里,四十来岁,背脊弯得像他那根没有离过肩的扁担。这位汉子长期在外打工,挑弯了扁担,却仍没有挑回富裕,挑回幸福,反而留下的是家的衰落,母亲的悲伤。
野鸡坳是山的悲哀,葬在这里的亡魂是人的悲哀。其实,大自然赋予山的灵气是均匀的,野鸡坳同样像其他山一样钟灵毓秀,可以栖凤落凰,虎踞龙盘。山不在高,有人则灵。但保守者不勇于开垦自己的思想,思富者,不敢于嫁接进取的智慧,贫穷会一如既往的如野鸡坳的荆棘肆意横行。新农村给农民很多选择,只有立足根本才能惠及子孙。一位守望老屋的父亲曾对我说,家乡的劳力全都跋山涉水到外打工了,村里留下的都是老弱疾残的父母,当年自己开垦的山土地田在荒芜,道路变窄,塘坝崩溃,守望老屋的人握着拐杖老泪纵横盯着村口,就像阵亡前战士誓死守住自己最后一道战壕,两位老人加上一条看家狗浓缩成村的全部。自卑与观望,等待与踌躇让一些年轻人积成思想阴霾,成为家乡的逃亡者。他乡的灯红酒绿掩盖了自己家乡的山青水秀;异域的车水马龙忘却了自己家乡的暮归老牛;隔江的情歌艳调淫逸了自己家乡的山歌花鼓。于是,有人乐不思归,有人忘根弃本,有人子嫌母丑。这是一种蜕变?抑或是一种追求?惟有家乡发生变化才是最好的答卷。
站在野鸡坳上,对那些长眠者我除深表哀悼之外,不愿多思,只是想对那些尚未走出贫困线又承受不了生活压力而憧憬长眠野鸡坳的年轻人,对那些不愿重新开垦耕耘而奔走他乡的年轻人大呼一声,农村甜蜜的日子已来临,雷鸣之后的野鸡坳,凤凰就要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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