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胞胎家庭：一本难念的生存经(图)

本报特约记者徐艺文 长沙报道

　　3月14日，省儿童医院，三胞胎的父亲神情凝重地看着体重只有860克的二毛。不幸的是，大毛和三毛由于先天肺功能衰竭离开人世。图／记者刘艳

　　生育怪圈

　　一些女性过早的婚前性行为

　　经历多次低龄流产之后导致婚后不孕症

　　到不孕不育专科医院、门诊看病，服用医生开出的某种促排卵药物

　　这种药物能使人生育双胞胎或者多胞胎。

　　多胞胎近年来暴增，难道真是我们的生育能力增强了？还是有一只隐形的手拨乱了上帝的算盘？

　　湖南省儿童医院院长祝益民教授认为，引发多胞胎数量连年上升的主要原因，并非人们的生殖功能增强了，恰恰相反，不孕症患者的增加与多胞胎的频繁出生有直接关系。

　　湖南省妇产科学会副主任委员、湖南省妇幼保健院妇产科主任医师金明华也持同样的观点。金明华认为，除了环境变化、先天遗传等因素外，目前不孕症患者的增多，以及不孕者口服促排卵药物是多胞胎增多的原因之一。

　　由于多胞胎多出寒门，几乎每个多胞胎家庭都有一本难念的“生存经”。

　　3月15日，一个多胞胎家庭出现在长沙街头——年迈的何老太带着四胞胎孙子（女）从几百里外的永州道县，来到长沙寻求帮助，原因很简单：对祖辈以务农为生的何丁厚来说，将一胎生出的四个孩子养育到4岁，已冲破了整个家庭经济承受力的极限。

　　“这样的多胞胎，生的时候难、救的时候难，救活了抚养他们更难，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像我每天都有四个仔要张嘴吃饭、伸手穿衣。”何丁厚如是感慨。

　　这个面对四个孩子已无计可施的家庭提醒我们，“多胞胎”的数量正悄然增长，他们遭遇的困难正接踵而来。从3月8日至3月28日，仅省儿童医院就收治了12对多胞胎（包括9对双胞胎、3对多胞胎）。

　　艰难生产

　　三个婴儿一个比一个小，一个比一个黑紫，情况也一个比一个危急。

　　3月12日，下午5点50分，湖南省儿童医院院前急救转运中心。

　　“叮铃铃……”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响起，值班护士刘花艳拿起听筒，一阵焦急的声音传来：“我是省妇幼，江西铜鼓的三胞胎妈妈已进入产房，早产，怀孕不足7个月，你们快过来，孩子一出来就需要急救……”

　　快！刘花艳立即打电话通知一名医生、另一名护士，然后叫车、换装，准备毛巾、三套小衣服、三套包布，拎上急救仪器。10分钟后，一辆急救车驶向湖南省妇幼保健院。

　　“医生、医生……护士……孩子生出来没有？”刘花艳等三人刚走进省妇幼保健院产房走廊，就被正在产房门前焦急等待的三胞胎家属团团围住。正是考虑到三胞胎生产的危险性，这一家人专门从江西赶到长沙，并在产妇生产前就联系省儿童医院在孩子一出生就进行急救。

　　“孩子是多胎早产儿，因为在产妇肚子里生长还不到7个月，出生后很可能会面临缺血、缺氧、心肺功能发育不全的情况，我们现在就进入产房，孩子出生后立即急救，家属们不要慌。等我们抱孩子出来后，请一名家属陪孩子到儿童医院新生儿重症监护中心抢救。”向家属们简短交待后，刘花艳等三人进入产房。而此时，产房内，三胞胎妈妈正面临巨大的考验！

　　“用力！再用力！不要只是肚子用力，把全身的劲儿都使上！”产床边，医生在一遍遍鼓励产妇。

　　“没劲儿了。”产妇满头大汗，眼神紧张而恐惧，两手攥着床沿，似乎每喘一口气都很艰难。

　　“这才生第一个，后面接着还有两个！要是放弃，你们母子4个人都会有生命危险，为了自己和孩子，再坚持一下！”在医生的鼓励下，产妇的又一次“用力”开始了！——“给产妇喝水、吃巧克力补充热量。再来一次！”

　　“要生了！助产士已看见孩子的头了！……不行，还是不行”，从6点05分一直到7点05分，刘花艳在产床边等待一个小时，心情也跟随产妇和产科医生一次次从希望跌到失望。

　　7点10分，第一个孩子终于降生了！但孩子全身黑紫色，没有心跳、没有呼吸、没有一声啼哭，身体小得一个巴掌就托得住。这个仅有一点体温、触摸后有轻微反应的婴儿来到世界的第一秒就面临重度窒息。

　　剪断脐带，孩子立即交给刘花艳——医生开始为孩子吸痰、拍打足底，给氧气、上气管插管、插胃管……“心率恢复”、“呼吸恢复”、“皮肤颜色开始回转”……电光石火般的5分钟急救后，孩子的身体渐渐由黑紫色转成苍白，再转成微红。看着孩子在包布里渐渐平静，一名护士专门看护。另外两人开始准备第二个孩子出生后的急救！

　　40分钟后，三胞胎中的老二出生，看上去比老大更小、更黑，仍没心跳、没呼吸、没一声啼哭，重度窒息。同样一番抢救，这个更幼小的婴儿生命力似乎比老大更顽强些，恢复得更快些。

　　8点08分，老三终于出生，用刘花艳的话讲，“三个婴儿一个比一个小，一个比一个黑紫，情况也一个比一个危急”。

　　又是一个5分钟急救后，产妇还在产床上，三个孩子已被送往省儿童医院新生儿重症监护中心抢救。救护车上，三胞胎的父亲逐个看着三个婴儿的小脸，紧张得说不出一句话，只是在路上决定叫三个孩子大毛、二毛、三毛。

　　此时的省儿童医院新生儿重症监护中心内，还躺着来自株洲茶陵的大勇等三胞胎兄弟以及来自新化的三胞胎姐妹。此外，新生儿重症监护中心内的双胞胎还有9对，仅这两周内聚集了12胎共27个孩子。

　　高额抢救费

　　“从未觉得钱和命连接得这样紧”。前三天抢救费就以每两天1万元的速度在产生。

　　“抢救三个孩子家里至少得准备10万元？”大毛三兄弟的父亲，这位来自江西铜鼓的普通农民，想着“10万”这个数字，有些眩晕！他伸手摸到怀里薄薄的一沓钱，攥紧了又松开，这是2000多块，按医院的规定，一个孩子住院急救就要交3000元，这三个孩子进门就是9000元，到哪里去凑钱呢？

　　同时，在新生儿重症监护中心病房外，大勇三兄弟的姑姑，25岁的谭湘（应采访对象要求，化名）正急匆匆地带着1万元钱赶到。从3月4日大勇三兄弟住进医院，前三天抢救费就以每两天1万元的速度在产生。8天过去了，谭湘和老家的父母、弟弟（大勇三兄弟的父亲）、妹妹向亲戚朋友借款已超过6万元。

　　谭湘说：“我老父亲就发愁，‘咱家一辈子没欠过别人钱，没想到老都老了，背上这么重的债’。现在三胞胎的抢救才开始，之后还有更多的费用，对我们来说经济压力太大了。”

　　多胞胎的孩子们好容易出生了，原本希望松一口气的家长们才意识到，孩子的降生只是困难的开始，想要保住幼小的生命，后面的任务更艰巨也更危险。

　　经济的压力、抢救的困难、产妇的身体恢复、孩子面临的道道难关，一系列突如其来的问题压得家长喘不过气来！谭湘的家人说：“从未觉得钱和命连接得这样紧！”

　　谭家的大勇三兄弟，是元宵节当天在汨罗一家妇产医院出生的。大勇妈妈剖腹产前，一家人都做好了迎接双胞胎的准备，因为从大勇妈妈怀孕4个月确认怀的是多胎开始，医院检查一直显示是双胎。直到3月4日，大勇妈妈早产被送往医院，决定剖腹，意外发生了——医生先后抱出两个男婴后，产妇肚子里还有一个孩子！

　　“是三胞胎！不是双胞胎！”医生的一句话让周围的医护人员和产房门口等待的家人都急出一身冷汗！此时精疲力尽的产妇和三个孩子命悬一线，立即转院到长沙，孩子进入省儿童医院。

　　谭湘无法忘记，就在三胞胎进入医院的当晚，护士通知她：“你是孩子姑姑？二勇出现呼吸困难，需要注射药物，你们的住院费用得立即补交，注射要在24小时内进行，现在只有两个小时了。”而当时的谭湘一家根本无法在两小时内拿出足够的费用，谭湘说：“当时我就眼睁睁看着小小的二勇躺在保温箱里，胸口鼓得老高，连一口气都难喘上来。我哭着打电话给汨罗的家人，我爸50多岁的人了，在电话那边和我一起掉眼泪。”

　　3月20日下午，记者在省儿童医院新生儿重症监护中心病房里看到，12对多胞胎大都安静入睡，但是27个婴儿只剩下25个，从江西铜鼓远赴长沙生产的大毛三兄弟中，大毛和三毛由于先天肺功能衰竭已先后“离开”，惟有体重仅有860克的二毛，安静地躺在保温箱里，小得一只手掌就能放得下他。

　　而大勇三兄弟中的大勇和三勇相对强壮一些，二勇还需要更细致的照顾。最让人放心的是新化的大花三姐妹，三个女婴都脱离了危险，二花已在保温箱里睁着黑亮的小眼睛四处张望，一会儿蹬蹬小腿，一会儿撇嘴哭几声，护士说：“二花是三对三胞胎里最健壮的一个呢。”

　　省儿童医院新生儿重症监护中心护士长谢立华告诉记者，在这个病房里的早产儿们进食都是按照“滴”计算的，通常一天内一个婴儿进食8次，每次0.5毫升，约7滴奶。这样一直“滴”到婴儿体重长到2公斤左右，身体各方面状况比较正常的婴儿就可以出院了。

　　抚养之难

　　永州道县的何丁厚将四胞胎孩子养育到4岁，已冲破了整个家庭经济承受力的极限，只好来到长沙求助。

　　在二毛、大勇三兄弟和大花三姐妹正在医院急救的时候，3月15日，又一个多胞胎家庭出现在长沙街头——年迈的何老太带着四胞胎孙子（女）从几百里外的永州道县，来到长沙寻求帮助，原因很简单：对祖辈以务农为生的何家来说，将一胎生出的四个孩子养育到4岁，已冲破了整个家庭经济承受力的极限。

　　齐刷刷的四个孩子——何元、何承、何强、何宝艳，一样的身高，一样的圆脑袋、大眼睛，连笑起来都有一模一样弯弯的嘴角，只是他们四人穿的衣服不一样，老大和老四是绿毛衣、老二和老三是红运动装。何老太说：“因为养不起，他们四兄妹从生下来不到一岁就分开了，老大、老四跟我们老两口在道县过；老二、老三跟爹妈在汕头。一家人苦撑了四年，如今我们老两口越来越老，眼看就干不动什么活，孩子爹妈在汕头打工赚的钱只能糊口，可是孩子们越来越大，用钱的地方一天比一天多，今后上学又怎么办？我们听说政府能帮助我们这样一胎生四个的人家，就来省城看看，这真是没办法的办法。”

　　四胞胎的父亲何丁厚告诉记者，他家这四个孩子是2003年1月2日出生的，出生时大人孩子也十分危险，因为产前医院的检查结果显示，产妇怀的是三胞胎。可产妇怀孕到第8个月，出现身体不适，被送往医院剖腹产时，就出现类似汨罗三胞胎的一幕——在第三个孩子生出来后，医生才惊讶地发现产妇肚子里还有第四个孩子！所幸何家四胞胎的先天身体状况比较好，其中三个孩子出生时的体重都在四斤以上，目前身体最弱的老三出生时，体重也有三斤二两。

　　一个孩子哭，另外三个孩子跟着哭；一个孩子准备二十条尿布，四个孩子就是八十条尿布；爷爷、奶奶、爸爸、妈妈四个大人带不过来四个刚出生的孩子，何丁厚回忆起三年前，四胞胎出生后回到家里的情况还“心有余悸”。接下来，四个孩子不到一周岁时，经济的困窘就让何丁厚夫妇不得不考虑外出打工。

　　眼看家里实在无奈，何家于是带着四个孩子到长沙求助。

　　当听说省儿童医院一周收治了三对三胞胎的消息，何丁厚感慨地说：“这样的多胞胎，生的时候难、救的时候难，救活了抚养他们更难，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像我每天都有四个仔要张嘴吃饭、伸手穿衣。我们也知道社会上有好心人，但好心能帮我们一时，帮不了一世。现在生多胞胎的人越来越多，我们希望政府能看到我们这类家庭的困难，帮帮我们。”

　　生育怪圈

　　不少多胞胎家庭都曾在正规或不正规的不孕不育专科医院、门诊看过病，她们多是在服用医生开出的某种药物之后怀上多胞胎。

　　12对多胞胎的扎堆出现，让多胞胎早产儿群体更清晰地呈现出来。

　　据湖南省儿童医院统计，该院2005、2006两年中，共收治多胞胎283对，平均每月收治11对，占收治新生儿的4％。其中，2006年收治的多胞胎数量比2005年增长20％。此外，湖南省妇幼保健院最新公布的统计数据显示，2001年，该院出生双胞胎、多胞胎共29例，占出生率的1.36％；到2003年增加到40例，占了出生率的1.56％；2004年则高达65例，占出生率的2.5％。而妇产科教科书上写明，双胞胎发生率为1.12％。

　　为什么多胞胎会明显增多？这是不是意味着当今人们的生殖功能越来越强呢？

　　湖南省儿童医院院长祝益民教授认为，引发多胞胎数量连年上升的主要原因，并非人们的生殖功能增强了，恰恰相反，不孕症患者的增加与多胞胎的频繁出生有直接关系。

　　湖南省妇产科学会副主任委员、湖南省妇幼保健院妇产科主任医师金明华也持同样的观点。金明华认为，除了环境变化、先天遗传等因素外，目前不孕症患者的增多，以及不孕者口服促排卵药物是多胞胎增多的原因之一。

　　据金明华介绍，不少多胞胎家庭都曾在正规或不正规的不孕不育专科医院、门诊看过病，她们多是在服用了医生开出的某种药物之后怀上多胞胎的。这种能使人生育双胞胎或者多胞胎的药物是促排卵药物，主要用于治疗女性不孕不育。此外，人类辅助生殖技术，例如试管婴儿技术也是多胞胎增多的客观因素。

　　那么不孕症患者增加的背后又有怎样的原因呢？祝益民认为，这一问题存在客观、主观两方面原因。在客观上，环境的污染以及日益加快的工作节奏、紧张的工作情绪和心理压力，成为育龄妇女患上不孕症的重要原因。主观方面，随着人们观念的开放，生活态度、生活方式的变化，流产人群的年龄正在逐年降低，而低龄流产人群中多次流产者的增多，使得流产导致的不孕症患者的平均年龄随之降低。据1999年全国29个省市区的调查结果显示：少女月经初潮平均年龄为13岁；而全国人口与生殖健康抽样调查数据显示，妇女平均初婚年龄为23.4岁（城市平均年龄比此平均值略高）——由此可见大部分女性来月经后要经历10年左右才能进入婚育角色。祝益民指出，处在这个阶段的青少年精力旺盛，而他们对避孕知识、生殖卫生知识却了解得很少。目前，婚前性行为发生率及未婚人群的人流率呈明显上升趋势。这种婚前性行为发生率的提高与较低的生殖卫生保护率形成了巨大的反差，一些女性在经历多次低龄流产之后，等到需要生育时却面临不育的困难。

　　由此，从一个极端走向另一个极端的怪圈呈现在我们眼前——过早的婚前性行为导致婚后不孕症，不孕的治疗又造成了多胞胎的增多。

　　越来越多的多胞胎出现，带来的直接后果是一个个急需救助的困难家庭。针对这一问题，祝益民教授认为一方面要从源头入手，采取积极措施尽量减少多胞胎的出现。加强对青少年的性教育，普及避孕知识，减少低龄流产过多导致的不孕症发生，并加强对多子丸等促排卵药物的监管、杜绝相关药物的滥用现象，这些都是行之有效的治本之策。另一方面，在既有条件下，对已生了多胞胎的家庭，给予必要的救助，使他们生得起、养得起孩子。

　　据记者了解，目前国家还没有专门针对多胞胎的救助政策。国内首家“多胞胎救治中心”正在湖南省儿童医院筹建，该中心由省儿童医院与美国芝加哥ＨＯＰＥ儿童医院共同建设，着力于提高早产儿、低体重儿的存活率，解决早产新生儿的生产发育和多系统功能不成熟等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