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些癌症患者可谓夜夜想寻死。
时下不少医护人员行走时都会悄悄地绕开住院部的楼下，如此形成习惯。因为他们知道，说不准从楼上就会跳下一位癌症患者，不知会不会砸到自己的头上，这样的事例也不是没有发生过。医院对癌症患者的自杀行为已防不胜防。如何为有自杀倾向的癌症患者寻找出路，成为人们热议的一个焦点。
文/记者涂端玉
医院保安队陈队长和蒋队长眼中这是一个悲惨的世界：鼻咽癌化疗太痛苦，跳楼；身患绝症，老婆跟别人走了，跳楼；儿女因医疗费分摊当面争吵不休，跳楼；患癌症但儿子时刻守着，趁他上洗手间的空当，跳楼……在他们看来，患者跳楼自杀几乎年年都有，虽然各有各的不幸，但原因都是共同的：不愿拖累家人、太痛苦、被亲人抛弃……
“自杀不是因为患癌，而是患癌背后的经济、社会、家庭因素导致。
”专家一针见血指出，过度医疗也是幕后推手。“只有提倡姑息治疗和推行开展临终关怀，他们才不会觉得生不如死。”
故事一
无法忍受化疗患者欲跳楼
“气垫都铺好了，他看到气垫在下面就换了个地方打算重新跳。”陈队长是广州某省级三甲医院的保安队队长，他回想起25日下午发生的一幕依然心有余悸。下午4时，巡逻的保安发现门诊楼四楼天台上一名身着蓝白条纹病人服的男子正在上面徘徊并往下不断探视。值班保安发现该患者满脸愁容，脖子和手背上贴着纱布，意识到其可能打算跳楼！于是立即报警。
“我们一名保安干部和民警一起走近天台，但患者不准我们靠近！楼层离地面大概20米，下面已有消防人员铺设了气垫。”陈队长介绍，保安干部和民警反复耐心劝说，又通知其妻子赶到现场安抚，其妻子当场吓晕过去，最终该男子放弃跳楼重新回到病房。
“我们把他扶上来后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干，他说自己得了鼻咽癌而且癌细胞已经转移，‘化疗实在太辛苦了’，而且他家里没钱治，所以想到死了算了。”陈队长说。
无独有偶，就在同一天，广州另一家三甲医院也发生了一起患者跳楼事件。“一点都不奇怪，患者跳楼自杀事件几乎每家医院都有，还曾发生一位患者跳楼压死另一位过路人，所以医护人员不少都会绕开住院部下面走。”一位医务工作者平静地告诉记者。
广东省某学校附属医院：去年跳楼死亡患者4例，全部当场死亡；
广东省某大型三甲医院：5年来跳楼死亡人数近20人，仅1例连夜上手术台抢救过来，其余全部死亡；
坐落在荔湾区的广州市某三甲医院，50％以上癌症晚期患者产生过轻生念头，平均每年2例跳楼死亡，部分人欲采取自杀措施被发现挽救。
故事二：
儿子上洗手间老母跳了楼
“2006年我们医院发生4宗患者自杀事件，我都参与了现场处理，全部是当场死亡。”刘队长告诉记者，其中3例分别从6楼、8楼等一跃而下，还有1例则找到医院隐蔽的一处草坪上吊死在一棵矮树上。
“从2002年到现在，在我们医院跳楼自杀的患者有十几例。”某三甲医院保安队负责人蒋队长告诉记者，自杀也可能“传染”，曾有两例在一周之内相继跳楼死亡。
“有一位白血病患者从住院部13楼往下跳，结果跳到了9楼儿科天台上，头部先着地抽搐了一会儿当场死亡，差点吓坏住院的孩子。”蒋队长说，另一位更惨，儿子上洗手间的空当，老母就这么纵身跳了下去。
“我们凌晨接到值班保安报警发现一位老年女患者摔死了，于是马上逐层查找核实她的身份，正好一个年轻男子说他刚陪他妈说话，他去趟洗手间回来妈妈就不见了。”蒋队长还记得，当时该男子正四处找他妈，保安劝他下去认一下人，他虽然根本不相信这么短的时间他妈会背着他跳楼但还是下去了，结果发现，真的是自己的老母亲……
一天，一家医院“丢失”了一名糖尿病患者，没隔几日，在珠江边晨练的市民发现珠江上漂着一具尸体，经核实，正是该院走丢的那位糖尿病患者。
由于要监控全院、要判断他杀自杀、要和家属沟通、要处理善后……患者跳楼自杀，医院里的保安队长们可说是亲眼目睹、感触最深的人。他们的职业生涯处理了一起又一起患者跳楼死亡事件，这些人里有肺癌晚期的年轻公务员、有老婆跟人跑了自己身患重症深感绝望的人，还有很多农村来的家庭贫困妇女……
原因：没钱痛苦脆弱加厌世
据分析，癌症患者自杀的原因按主次可分四个。
第一：经济负担重不愿拖垮家庭。
“家里穷治病已经花光了钱还欠很多债，这些患者心理压力都很大，觉得连累了家人尤其是子女。”因为保安队长都必须与死者家属接触而了解其死亡原因，而众多家属也都会首先猜测患者是考虑家庭经济负担而选择自杀。“这是很现实的因素，有一位60多岁的阿婆，住院多次，一天子女在病床前因为经济原因当面争吵，当天晚上，阿婆就跳楼了。”广州市荔湾区某三甲医院一位肿瘤科医生沉痛地告诉记者，经济因素虽然现实，但绝对是占第一位的主导因素。
第二：疗效欠佳，痛苦不堪，一死求解脱。据一名姓贾的医生（化名）告诉记者，他曾收治过一位肝癌病人，由于住院时已全身多处骨转移，大量腹水，痛苦不堪，于是偷偷选择了自杀了事。
第三：心理脆弱，认为癌症是绝症，不如早点死算了。“国人恐癌心理特别强，国外没有医生、家属会瞒着病人不告诉其患癌，但在国内则很多家属央求医生怎么也不能告诉病人患癌，这证明无论是患者还是家属对癌症的承受度比较弱。”有医生告诉记者。
第四：缺乏家庭温暖，厌生求死。一位临床肿瘤科医生告诉记者：“有的亲属本来与病人好像感情很‘深厚’，一旦得知病人时日不多就立刻变脸，轻者玩消失，重者摆明认钱不认人。我还听到过他们讨论分遗产！”
出路：姑息治疗及临终关怀
“癌症患者跳楼自杀，‘过度治疗’也是促因。”广州市中医院张华教授认为，癌症治疗本来就是漫长的抗战，周期长、花费高，整体费用肯定比普通疾病高，个人往往难以承担，“而此时再加上医院过度治疗，对患者无疑雪上加霜，费用比起姑息治疗来甚至可能高出数十倍。”张华表示，医护人员应该“手下留情”，对晚期癌症患者多实施姑息治疗。
“所谓姑息治疗就是没必要、疗效微薄的药和治疗不进行，它的宗旨是对症治疗、减轻病人痛苦。”张华表示，正是在无太大疗效下滥做手术、滥用化疗，而这些费用动辄过万又收效甚微导致患者可能不堪忍受经济压力而跳楼自杀。
由于治疗时间长、花费大，“久病床前无孝子”在癌症患者身上充分得到体现，张华由此表示，“不要让癌症患者感觉到社会、家庭和医护人员全都抛弃了他。”张华表示，人得了癌症以后会感觉自己没用、拖累这个世界，而且担心看别人脸色，如果达到心理极限就会选择轻生。
“临终关怀可以大大减少癌症患者的自杀，是改变现状的措施之一。”张华呼吁，多一些人文关怀，患者自然就会“求生不求死”。
他指出，预防癌症病人自杀的主要措施之一就是开展临终关怀，“临终关怀在很多国家都做得非常好，费用也不高，现在我国逐渐起步，广东也建立了临终关怀大楼，其实应该考虑把临终关怀纳入到全民基本医疗范畴中。”
如果患者真正觉得生不如死，安乐死是否好过跳楼自杀？医生们顾虑重重。“我国目前讨论安乐死的条件根本不成熟，世界上只有荷兰曾通过关于安乐死的议案，但后来又废除了。”张华教授担忧地认为，现在临床就已经发现越来越多子女亲自要求签署同意书对父母放弃治疗，而安乐死一旦放开，在特定条件下可能产生变相的虐待、遗弃、逼迫选择安乐死等。
“中国是世界上癌症病人自杀率最高的国家之一。”有专家表示，西方欧美的文化传统都视自杀为弱者，以斗争到底为强者表现，而且欧美癌症病人没有经济上的考虑，因为可以全部报销，这是癌症病人自杀少的主要原因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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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人无一找医院麻烦
几位保安队队长告诉记者，这些跳楼自杀的患者的共同特点：“基本都是中老年人而且是癌症患者，其中大部分为晚期癌患者。”“跳楼自杀者很少会白天或晚上还未休息时跳，一律选择凌晨4点到7点左右夜深人静时跳楼，有的甚至是从一栋楼下来再翻上另一栋楼跳，保安发现得再及时也不大可能提前观测到进行阻止。”而患者跳楼自杀后其家人虽然悲痛但都不感觉意外，纷纷表示“已有预感”、“他生前曾多次说不想拖累我们”，所以无一例患者家属吵闹找医院麻烦事件发生。
据悉，医院把住院部的阳台都加高了，让人很难翻出去，还在窗户外都装了防盗网等，但蒋队长表示，虽然想尽招数欲严防死守，但自杀事件还是防不胜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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