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南媒体称之为“经济邪教”“如果不加以控制的话,它很快会席卷全国。”2002年3月,在“六合彩”曾经风行一时的广东,一名地方官员对记者说。又过去五年,当记者再次沿着地下“六合彩”的传播路径,发现这场逐渐深入中国内地的“瘟疫”,越过当年重灾的两广、福建,向北侵蚀了湖南、湖北、浙江等省之后,已经向西部和东北蔓延。
辽宁沈阳的沙沟村,男女老幼几乎都玩过地下六合彩。不出三年,农民的口袋被庄家们掏空了,农村信用合作社的存款增长几乎停滞。央视播放的一档幼儿节目《天线宝宝》,原本收视对象是12个月到5岁的孩子;但许多地下“六合彩”彩民认为,动画片是香港制作,专程送到央视,是向彩民“透码”……村支书透露全村男女老幼都玩过大伙儿凝神静气屏住呼吸,仿佛静待一个期盼已久的神圣时刻。这是沈阳市辽中县肖寨门镇沙沟村。在一家村头小卖店里,娱乐生活明显缺乏的村民们扎堆似的聚在一起——这也是村里不多的“公共空间”。20:50刚过,近乎凝滞的空气终于被一个声音打破——“开49号!”宁静的小店突然变成了喧闹的集市。有人唏嘘感慨,有人嘻笑打闹,有人拍着大腿骂娘……绝大多数人都粗粗地喘了一口气,“‘包单双’,49号开‘和’,庄家彩民不赔不赚。”3月23日下午,面对记者,沙沟村村民们回忆头晚“地下六合彩”开号时的紧张情形,尽管已经过去20多个小时,人们的热情仍然不减。这是他们每周最兴奋的时光。“全村男女老幼几乎都玩过六合彩,这没什么可隐瞒的。”沙沟村支部书记吴树宏说,有些老太太没什么钱,甚至五毛钱也来投一注。听多了麻木了慌不择路的彩民跳楼最近,对于六合彩,除了开和“49号”,沙沟村村民又多了一个话题。半个月前的一个夜里,茨榆坨镇辖下的长胜派出所接到六合彩举报信息。当教导员董振旭带领民警冲进事发现场——辽河油田家属区4区13号楼时,慌不择路的吴振涛从5楼跳下,脑袋撞在下水道井盖上,当即身亡。这位34岁的沙沟村村民留下一堆撕碎的六合彩报码单,身后是一对孤零的母女和苍老的母亲。对于村民来说,这样的故事听得太多了,有点麻木了。比洪水还厉害农村存款增长近乎停滞“六合彩比1995年的洪水还要厉害。”肖寨门镇农村信用合作社主任马文辉深有体会,“洪水的冲击是有形的,损失可以估算出来。地下‘六合彩’对农村经济影响是无形的。”让马文辉着急的是,去年这个农信社的存款为6600万元,按往年规律,农民存款年递增80万-100万元左右,但这两年的存款增长几乎停滞。更让他头疼的是,他不得不考虑要大幅度削减对农民的贷款,因为他不能确定农民是否拿着贷款去买“六合彩”。“去年沙沟村等地农民玩六合彩,导致近100万贷款没能收回。”马文辉说,“现在,我们放贷、收贷都是提心吊胆的。”冲击乡土伦理村民痴盼动画片透露玄机地下“六合彩”不但给脆弱的乡村经济造成创伤,还冲击着传统的乡土伦理和秩序。央视播放的一档由英国BBC制作的“幼儿喜剧节目”《天线宝宝》,意外地成了村民们最受欢迎的动画片。而原本它的收视对象是12个月到5岁的孩子。许多地下“六合彩”彩民认为,《天线宝宝》是由香港制作,专程送到央视播放,向彩民“透码”。由于收视率骤升,引起了英国驻华媒体的关注,但是外国记者始终没搞明白这个“讲述4个外星人日常生活”的动画节目与六合彩有什么联系。同样被彩民追捧的还有央视的烹饪节目《天天饮食》。有彩民曾在一次节目中数出主持人共切了37刀,而后突发灵感去买37号,居然中奖。于是,人们争相默数刀起刀落,以期悟出“特码”玄机。新闻背景最早出现在沈阳当地警方披露的信息显示,沈阳地区的“六合彩”最早应该出现于2001年6月。宋焕臣,沈阳市五爱市场内,一个做内衣生意的大老板,为人好赌。一次,他南下广州进货时结识一个绰号“肥仔”的香港人,“肥仔”是广州地下“六合彩”的大庄家,直接和港、澳地下“六合彩”黑庄联系。回来后,宋焕臣雇人开了两个“六合彩”销售点,成为“肥仔”在辽沈乃至东北地区的下线代理人。2004年5月,警方在一次行动中,抓获宋及其同伙。但是,地下“六合彩”就像癌细胞一样在辽沈大地迅速蔓延。借助熟人网络,“六合彩”从最初的城郊开始侵蚀辽中县、法库区、新城子区、东陵区等边远农村地区,进而吉林、黑龙江。为何风靡赔率高,玩法简单地下“六合彩”为何在各地城乡如此盛行?“简单来说,地下‘六合彩’赔率高,玩法简单。”辽中县公安局副局长卢宝林说。卢同时兼任当地“六合彩”专项治理小组组长,“‘六合彩’1∶40的赔率对那些梦想一夜暴富的人来说,极具诱惑力。按‘10元一注’来算,如果中奖,庄家将赔付400元,即使输,彩民才损失区区10元。”“从49个号码中任选一个或者几个,再打一个电话去下单就可以”。“六合彩”上至80岁老人,下至7岁幼童都能玩,“平常拿五毛、一块的零花钱来投一注,考验自己的运气”。而且,在农村熟人社会里,彩民和收码、写单员都是党朋乡亲,一般的小注,不用担心出现信任危机、输了耍赖。资金外流港台大庄家掌控?广东省是国家公彩第一大省,同时也是地下私彩的重灾区。据广东省农调队2003年底对全省29个县2460户农户进行的问卷调查,该省当年农村购买私彩金额达到33.2亿元。受损的不仅仅是公彩老板和国家的彩池,潮阳市2001年全年GDP下降21.0%,成为广东省负增长率最高的县级市。“六合彩”长驱直入,速度之快范围之广,令地方政府紧张。毗邻广东的湖南省,30多个县市“受灾”,当地媒体称之为“经济邪教”。厦门市委党校教授彭心安相信“资金外流非常厉害”,在福建闽南和广东潮汕地区,地下钱庄并未被完全禁绝,而来自香港、台湾和广东的大庄家,很可能将资金借此迅速转移到国外,而这些动作,很难从正规的金融机构监测到。政府账面上的数据,远没有民间各类悲剧那样令人“触目惊心”——彭心安说,“六合彩”最大的危害,是破坏了农村的社会经济秩序,农民荒废了耕作,家庭失去了和谐,传统的社会道德“灰飞烟灭”。强力打击“长期性不是托词”地下“六合彩”在中国内地被认定为赌博,官方严令禁止。多年来,政府强力打击,媒体大量宣传,但记者自2001年始,在全国一些地方持续数年的观察,发现地下“六合彩”蔓延的势头并没得到真正有效的遏止。在调查中更发现,有些基层干部和干警甚至直接插手“六合彩”,这在当地称作“买好彩”:他们事先向庄家打招呼,但“号码随便挑”——奖金由当日庄家的盈利情况而不是猜码所决定。事实上,由公安部牵头的全国禁赌行动,重点打击的“五类人”包括“参与赌博的党员领导干部、国家公职人员、国有企事业单位负责人”。“长期性不是我们解释地下六合彩蔓延的托词。”彭心安说。(据《南方周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