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法师一生,从在俗到出家,给我的印象是,弘一是一个认真、极端、恭敬、分明、彻底、不暧昧、不模糊、不苟且、不自欺欺人、表里如一、对自己对别人都没有潜规则、事事以最后的态度来对待和解决的人,不是孔子所恶的“紫,以其近朱”的那种人。
这样的人在中国很少——极端地说,几乎没有。中国人的性格大体相反,模糊、暧昧、马虎,说一套做一套心里还想一套,凡事带有中国式的随便和不恭不敬,事事留有余地。李叔同到弘一从俗到僧,在中国都可算一个异数。弘一所以出家,自有其因缘,外人无法妄度评说。本来以为出家人如闲云野鹤,无所羁绊,身轻心松,无挂无碍。看了弘一的事迹,才知道这是对修行者的一知半解的看法。修行人所要克服、超越的自己与别人,所要面对解决的事之巨之细,所要完成的功课之繁之重,所要越的山之高渡的水之深,所要历经的大悲大欣,都非凡夫俗子所容易想像,更非凡夫俗子所能承担、所能做到。当然,出家人各有不同,也有人把出家当成一种职业,名利欲并非全能放下。在某种意义上,僧侣也构成一个社会,认真守戒律的人不多,弘一甚至极端地认为,从南宋迄今七百年来,或可谓僧种断绝了。徐蔚如告诉他:“自古至今,出家的法师们讲经的多,讲律的少。”因此,弘一行南山律,这是最重实践的一宗。弘一学律、严格守律持戒,并发愿弘律,其间遭受过诸多挫折与失败。这是一条孤独、静寂的道。泰戈尔说:“如果他们不响应你的召唤,你走下去,独自一人走下去吧。”据说佛法在释迦牟尼后要经历正、像、末三个时期。正法时期一千年,佛虽灭度,法仪未改,有教有行,有证果者;接下来是像法时期,也是一千年,像者似也,这个时期有教有行,但证果者少;接下来是一万年的末法时期,现在正处在末法时期。末者微末也,有教,无行,更无证果者。弘一以律弘法,力行力证,或亦可称教内末法时期的异数,能挽佛教不致于衰微。弘一对佛教的贡献,不是我可以说三道四的。从世俗的角度,我赞同弘一弟子、并不信佛的曹聚仁所说的:“像他这样忠于自己的信仰,实践恭行,他是‘人师’,是足为训的。”我还想起爱因斯坦评价甘地的一句话:“后世的人们很难想像地球上曾经走过这样的一个血肉之躯。”这句话用来评价弘一法师,同样恰当。
林志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