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最近,接连有三家报刊的记者,不约而同采访我,让我谈王小波。这提醒了我,今年4月11日,是王小波逝世十周年。毕:王小波活着的时候,是一个辞去公职的自由撰稿人,头上没有一顶来自官方的桂冠,出书费尽了周折,死后却不但出了各式各样的遗著版本,文章选进了不同的教材和读本,民间和媒体对他的周年纪念也举办了多次。
梁:因为和他是朋友,在他去世后,我参与过一些纪念活动。记得当时就有人公开发表意见,不要人为炒作,人为拔高。的确,意义不大的事被人为炒作的现象,在中国并不少见,舆论热点里常有泡沫。但我当时觉得,人们对王小波的纪念是真诚的,对他作品的喜爱是由衷的,在他生前,社会对他的发现是不够的,所以并不认为那些纪念活动过了头。但社会上的王小波热持续至今,不但那些反对炒作的人没有想到,我也估计不足。
毕:王小波英年早逝,只活了45岁。他留下的作品,主要是几部小说,两本随笔,此外还有电影剧本和少量社会学著作。在当代作家中,这并不算高产。他也没担任过任何机构的领导职务。对他的纪念,一周年也罢,五周年也罢,十周年也罢,都是民间自发的行为。媒体之所以选择他作为专题纪念的对象,既没有官方的背景,也不是商业的需要,亲属的安排,只是因为他仍然具有某种当代文化意义,他的作品仍然在读者心里活着。
梁:说起王小波读者的构成,也很有意思。在他活着的时候,喜欢他作品的主要是同龄人。而他去世以后,却吸引了一茬又一茬年轻人。许多年轻人不但喜欢读他的书,还要模仿他的风格写文章,有人干脆自称王小波门下走狗。这种情况在中国当代作家中不多见。
毕:从大的背景看,现在的中国,和王小波在世的时候,并无根本差别。现在的年轻一代,面对的苦恼、困惑,可能和王小波大不相同,但对自由的渴望是相通的,对真诚的向往是相通的。王小波讨论的话题也许已经时过境迁,但他的表达方式,现在仍然需要。独立的思考,风趣和智慧,可以成为年轻一代面对现实的精神力量。
梁:一个作家的文学史地位,主要取决于其作品,关键是作品要经得住时间淘洗。十年过去了,在中国当代小说家中,应当说王小波经受了时间的考验。虽然这个时间还不是很长,但一个当代作家过世十年后,还有人在谈他这个人,谈他的作品,至少说明这个作家对于这个时代还有意义。不是所有当代走红的小说家都有这样的命运。
毕:不知道你注意到没有,在当代中国文学史上,现在说来是主流的研究者和同时代当红的作家,对王小波并不重视。我们极少看到同时代小说家对他有较高的评价,也极少看到当代文学研究者对他小说的重视。在这方面,我个人以为很多当代作家的心态是有问题的。现在活跃的那些小说家,你仔细观察会发现,彼此间没有不互相恭维的。其实他们是一个整体,都明白彼此说好话的利益所在,所以当代作家之间基本是没有批评的。余华写了《兄弟》,同行有一些批评,但作家自己极端自负,根本听不进去。所以不要相信现在还活跃的作家,他们是不是能经得起淘洗,要由时间来决定。在这方面,中国当代小说家中,只有王小波可以说有了定论,因为人们还在谈论他这个人和他的作品。
梁:王小波其实根本就没有进入当代主流文学的视野。从作家自己来说,他根本就没有想到中国还有一个当代文学的圈子,就是有,他也主动疏远,他自己是真正有独立精神的。那些在既有体制内活动的作家,在精神上无法达到他的高度。
毕:我们在十几年前就说过,王小波是真正为当代中国小说注入了新元素的作家,比如他最早的小说《黄金时代》。在所谓的知青小说中,这篇小说是最有深度的。王小波的语言和叙事方式中体现出的智慧及对现实生活的认识,在他同时代的小说家中,很少有人能达到。
梁:王小波是一个比较纯粹的小说家,他的小说创作没有和当代中国的文学,特别是体制内的任何文学活动及创作思潮发生过关系,这是他得以保持自己独立性的一个前提。在当代中国小说家中,他可能是唯一从来没有和现行文学体制发生过关系的人。一个当得起真正自由作家的王小波,在未来文学史上的地位会越来越高,因为他为当代中国的文学叙事和文学活动提供了创造性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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