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花”周慧有着一颗敏感的心 |
“没有希望和尊严的生活最可怕,我宁愿没有痛苦地死去!” 2007年4月1日,一位女读者致电本报情感主持田田,表达了希望安乐死的意愿。
她叫周慧,今年20岁,人如其名般美丽聪慧,曾是当地的“村花”。7年前的一天,一直健康活泼的她突然行走困难,并在数小时内瘫痪,直到一年后才能坐起来。现在的她除了走路时左脚微跛外,与正常人没有两样。可是,心灵备受煎熬的她却数次打进本报热线,询问有没有安乐死的方法。
4月1日是田田第三次接到周慧的电话,她没有像前两次一样泣不成声,而是极冷静地询问田田是否收到了来信,“我最后想说的都在信里了,算是我在人间留下的一点痕迹吧。” 田田从她的话中听出了不好的预兆,立即驱车赶往200公里外的湘潭县霞岭乡,对她进行紧急心理疏导。
一个容易受伤的女孩
当周慧安静地站在家门口等待我们时,远远看去像一幅美丽油画。
2007年4月1日,周慧选择在愚人节这天离开人世,“我的生命就是老天开的愚人节的玩笑,他送给我美貌、智慧,却把这场大病也送给我”,她对田田说:“临走前想跟你电话道别,没想到你居然来了,那么,我就多活一天吧。”
爱漂亮的周慧高兴地让田田给自己擦上粉底,涂上粉红色润唇膏,再喷点香水,感觉自己又像小时候那样,是“村里最漂亮的女娃”了。
但大多数时候,20岁的周慧觉得自己是不好看的。外翻的手,扭曲的脚,因努力控制行走而龇牙咧嘴的表情。所以,她喜欢一个人安静地待在角落里。
13岁那年的一场噩梦
2000年4月14日,周慧正读初中一年级,放学时,毫无预兆的,她的手麻木了。到了晚上8时,她惊骇地发现四肢也失去感觉了,呼吸也急促了。“妈妈赶紧叫人用摩托车载我去医院,我记得,当时只有摩托车飞驰时迎面吹来的风灌进我嘴里才有呼吸,我的脚也动不了,一直在地上拖着,到医院后发现鞋底已磨穿了。” 周慧得的是急性脊髓炎,一种难以彻底治愈的顽症,她把13岁那年比作一个噩梦,梦里总有一个怪物压着她,让她不能动弹。
14岁的一天,全身瘫痪的周慧第一次来月经。妈妈走进来对她说:“你以后怎么办哟?“我当时就有绝望的窒息感。”周慧只能平躺在床上,让妈妈把厚厚的卫生纸垫在床上,一天换洗几次衣裤,她无声地看着天花板,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一年之后,瘫痪在床的周慧终于能挪动了,她绝望地发现自己走路时像极了一只鸭子。
2007年两会期间,周慧看到了李燕想通过全国人大代表帮她提交“安乐死申请”议案的新闻,只读完初中一年级的她弄不清楚安乐死的具体定义,她理解为没有痛苦地死去。 于是,意志消沉的她也萌生了这种想法……
<自杀>
两次有过死亡念头
周慧第一次接触“死亡”这个字眼是亲眼目睹儿时玩伴的离世。“我刚刚能走时,与一个好朋友出去逛街,经过那个人家门口,听见他奶奶在放声大哭,我们冲进去一看,原来,他上吊自杀了。”她至今不知道这个儿时伙伴为什么选择死亡,“但对他来说一定是很绝望的事,我能理解他的心情。”这时,她并没有死亡的念头,“我觉得他的亲人太痛苦了,还有,死亡也很疼的。”(https://www.efaw.cn/news/Ef_NewsInfo.asp?newsid=16166)
周慧清楚地记得曾产生过两次死亡念头。“第一次是因为家里为我的病欠了几万元钱,第二次是因为相亲时感受到屈辱,我试着在手上割了一下,可好疼,也没死成。就想问问有没有不疼的死法,比如听人说的安乐死。”
<相亲>
母亲劝我“贱卖”自己
周慧的父母都是湘潭县霞岭乡的农民,育有一儿一女。朴实的老人能为女儿想到的最好归宿就是嫁个好人家。“我已相亲三次了,可是完全没有感觉。”母亲在一旁埋怨她,“上次那个小伙子不是很好吗?虽然长得矮了点,家里也穷,但他们家就住在马路边上,你出去看病方便,或者你开个小店铺也能养活自己啊。”周慧一声不吭。
母亲下楼了,周慧这才打开话匣子,“我和父母没有什么共同语言,他们都很关心我,都是为我好,可他们不能理解我。”
跟周慧见过面的男孩,“长得都有些奇怪,当然,最大的优势就是他们是健康人。可是,谁没健康过呢?因为我的不幸,我就低人一等了吗?”有人看上了周慧,但提出一些物质上的条件;有人压根就不考虑她,于是,她认为这是一种屈辱,“是贱卖自己”。她大哭一场后,再也不肯相亲。“我觉得虽然自己身体有缺陷,但追求爱情的精神应是平等的。不能因为功利的目的用爱情做交换,这样很肮脏。与其贱卖了自己,还不如安乐地死去。”
她在日记中写到:“我的爱情在哪里呢?看了就看了,如果不是一往情深的凝视就当我看不见;笑了就笑了,如果不是一见钟情的笑,就当我是在自嘲;相了就相了,如果相不中,就当缘分没到,他们只是路人甲、路人乙。”
周慧的母亲说周慧“就是心气太高了,小姐身子丫环命,总以为自己是正常人,所以才痛苦。什么爱情不爱情的,现在,有人要她就不错了。”说着说着,母亲落泪了。
<爱情>
有个男孩曾真心爱我
“爱情,如果这算爱情的话,可能这就是我仅有的回忆,那是17岁时的事情了。”周慧曾央求妈妈送自己学过两个月电脑,她在教室里安安静静坐着学打字。“第一天,有好多男生过来找我说话,可是下课后,我一走路,他们都冷淡了……”敏感的她把座位换到了最后一排。
只有一个男孩还在一如既往地关心着周慧。男孩是当地人,父母也是当地农民,“他中等个头,不好看,但很憨厚”。男孩有一天通过局域网发邮件说很喜欢周慧,她高兴了好几天。“可是,我刚想答应他时,网吧居然停电了。后来,我又退学回家。从此与他失去了联系。”现在,只有一张合影记录着他们曾有过的青春萌动。
“不说这个了吧!”周慧看着窗外。
<奢望>
让我的书替我活下去
记者问周慧,理想是什么?她想了很久后说,那时候自己身体刚好一点,回学校继续读初中一年级的时候,妈妈兴冲冲地带着她去学校报到,她迫切又兴奋地背着书包靠着墙等待重新走进教室的那一刻。过了半晌,一个30多岁的女老师跟母亲一起走出来,一字一句地告诉她:“你还是回家休养吧,你这个样子就算读了书又有什么用?”
她忍不住哭了,却还是坚持上课。那时候,她天天让父亲背着她走几公里路到学校,为了能上学,为了少麻烦别人,她会把小便憋上一天。
之后的第二年春天,父亲为给女儿治病出门打工挣钱,从此,她再也没有进过学校的大门,“那年我刚满15岁”。
她又想了想,从抽屉里拿出几个淡蓝色封皮的日记本,“我这些年记了大概有十几万字,以前曾想过写一本书。这样,我就能够靠自己过上有尊严的生活了。长大了,我才明白,当作家是需要有经济实力的,出一本书需要很多钱。更何况,我的文字并不很好,毕竟,我连初中都没读完。”周慧说,与其说这是理想,还不如说这是一种奢望。“书里记载了我的生命,如果有可能的话,让我的书代替我活下去。”
<母亲>
希望能给女儿找份工作
“父母应该会反对我安乐死,但是应该在痛苦一阵子后就会想通,毕竟我一直拖累着他们,家里为我欠了几万元,我总不能连累家人一辈子。”周慧说,她也知道,父母肯定舍不得她。
周慧的母亲是一位关心女儿、却话语不多的妇人,记者很容易从她的眼神中读出一种心痛和无奈。对于自己的女儿,她保持这种心情已经整整7年了。
当记者告诉周慧的母亲,她女儿有安乐死的想法时,母亲并未表示惊讶,“我知道她总是想死,这孩子想得多,人很敏感,书又读得多,要是生在城里会好些。在我们这里,连个跟她说话的人都没有。”周母表示自己的女儿生病后成熟得很快,“不像个20岁的孩子,倒像活了一生似的。”
周慧的母亲抱着女儿痛哭,她求记者帮她呼吁,“我女儿除了脚有点跛之外,什么都能做,人也高高大大,漂漂亮亮,可惜这个病耽误了她的学业,但这些年她一直在自己写文章,并不是没有文化的人。”母亲希望有好心人能提供一个工作机会给女儿,“再留在家里真要憋死她了,找个工作不求赚钱,只求她开心。”
<医院>
或许有完全恢复的希望
4月11日下午2时,记者致电湖南省湘雅医院神经内科,一位值班医生听取了记者描述的周慧的症状后,初步判定为“急性脊髓炎”,这与周慧5年前的检查结果完全一致。
该医生介绍说,急性脊髓炎多因感冒、咽喉炎病毒感染,再加上疲劳过度,导致免疫力下降造成。“年轻人若有严重感冒不要轻视,轻者,有可能突发嘴歪面斜之面神经麻痹;重者,有可能引起脊髓炎或脑炎,威胁到生命安全或引起永久性残废。像周慧这样能够独立行走,已经算是恢复得不错了。”
“周慧的恢复情况跟其他脊髓炎患者相比,恢复得相当不错,如果家里经济情况允许的话,我建议她再到大医院做一次全身检查,在医生的指导下,或许会有完全恢复的希望。”
记者将医生的话转告了周慧,她却有些黯然:“乡亲都劝妈妈说放弃对‘赔钱女儿’的治疗,现在,妈妈没有放弃对我的治疗,可一次去省城的全身检查至少也得1000元,我也实在开不了口。”
记者手记
活着就有希望
第一次与周慧通话,我就感觉这个生长在农村的女孩有着一颗极其敏感的心。同事听了她的故事后说,“她的愿望很好,但有些脱离实际。”我也一直在思索怎么帮助她,这样一个家境还不算太差的美丽少女,这样一个对精神的追求胜过物质追求的“村花”。
正在我犹疑不定时,4月1日,周慧第三次打来了电话,这次,她不再哭泣,语气里却有诀别的念头。我有不好的预感,于是匆匆赶往周慧家,路上,我们的电话一直没断,一直到我的手机两块电板都用完。
幸好,我到达的时候她还没有做出傻事。晚上,在昏暗的灯光下,她渐渐向我敞开心扉。
我问她:“你有没想过你离去会给亲人带来多大的创伤?”
她说:“我身上背着重重的壳,它很坚硬,这是父母和哥哥给我的保护。但它更沉重,让我承受不起。我一辈子都欠他们的,不想再欠下去了。”
她还说:“如果你跟我换个角度,你突然得了这个病,然后你先是瘫痪,又被人嫌弃。你喜欢读书,就是没办法上学,现在又找不到工作。如果你像我一样一辈子都是别人的负担,有什么理由支持你活下去?”
我告诉她:“活着,就有治愈的希望,哪怕很渺茫,死了,就连希望也没有了。”
她听了之后,略微思考了一会,告诉我:“我相信还是有希望的,因为你来了,我知道除了家人以外,还有人在关心着我,愿意跑几百里路来看我。我暂时不考虑死了,不然的话会让你难过。”
临走时,周慧的妈妈热情地往我怀里塞土鸡蛋, “来一趟不容易,我家孩子就拜托你们了。”说着,她哭了。
周慧日记
生命是最重要的
★ 2006年7月15日 我欲乘风归去
我的心,有一种欲裂的脆弱,月空中小小的我留在这个世间有什么用,我想走了……
★ 2006年12月3日 自杀是对父母不负责任?
今天我给《法制周报》的情感主持田田打了电话,她张嘴就问:生命是最重要的,你这样做,对父母是不是太不负责任了?我一下被问得张口结舌……
★2007年1月20日 活着只是一成不变的重复
一个邻居姐姐告诉我,她辞职了,因为“忍受不了生命日复一日的浪费”,我想,我都浪费好多年了。每天坐在家里,身体都快长霉了,我想,我要腐烂了吧……看来,活着只是痛苦走一遭。
★2007年3月31日 死去才能重生
我们家都很相信前世今生,不知道我上辈子做错了什么,今生要受到这样的惩罚。不过,现在我已经没有仇恨了。我想做的是从笼子里飞出去,死去是重生的一种境界。不要把死想得很阴暗。其实,它也是一种解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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