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口晚报网4月15日讯
著名作家韩少功在广州评价自己春夏种豆南山,秋冬奔走红尘的“业余农民”生活
韩少功经常给人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感觉。近日,这位“业余农民”终于在广州露面了。
之后,他又赶回海口处理海南省文联主席手头的繁忙公务;又赶着回到湖南汨 罗乡下———农时已到,新一季的蔬菜在等着他播种。
在公众眼里似乎有两个韩少功:秋天和冬天,他在温暖的海口,履行着著名作家、海南省文联主席、“寻根文学”代表人物的直接社会责任,参与当今知识界最尖锐的讨论;春天和夏天,他在“开门见山”的汨罗农村,是“五十而知天命”的中年人,被当地人唤作“韩爹”,自己种菜养鸡,不用手机……
在刚刚过去的这个周末,韩少功在广州领受了文学界和大众对于他的新作《山南水北》的褒奖,也让广州的读者和媒体感受了他的宽和与尖锐、幽默与忧思。人物档案
韩少功,当代寻根文学代表作家,现为海南省文联主席。1953年生于湖南省长沙市。1985年发表《文学的根》一文,举起了寻根文学的大旗。他的《爸爸爸》、《马桥词典》等,都在文坛产生轰动;译著《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等也享有盛誉。
1988年,韩少功“下海”去海南发展,创办《海南纪实》、《天涯》等杂志;2000年,他在曾经插队的湖南汨罗乡下置地盖房,过上半隐居生活。
不搞签售不当展品
好多人来看签售只为探作家隐私
采访就从这本得到众多好评的新书开始。长篇笔记体散文《山南水北》,韩少功蛰伏数年之后对自己的乡居生活的一个摹本,2006年10月出版,今年初即被众多文坛名家列为去年度最值得阅读的文本。与其他知名作家为新作隆重面世而四处签售不同,韩少功的这本新书出版得悄无声息。
韩少功说,自己跟出版社合作,一般都先提一个条件,就是不参加签售。签售的好处是让书卖得多一点,但坏处是来的人好多并不是真关心那本书,而是看看作家长什么样、离婚没有。作家不是什么稀有野生动物,肯定也没有演员好看,是不合适当展品的。
对于现在非常敏感的销售量,他也自有道理。“做出版的都知道,畅销书与长销书有区别。二者兼顾当然更好,当然是最理想的状况,但在实际生活中其实很难做到,作者也不能强求。我从来就不是畅销作家,自己的作品能不能经受时间的考验还是个问题。不过,作为一个读者,我买书从来不考虑书的什么销量,就像我自己穿衣从来不会先看邻居穿什么出门。”
不是失意只是“换场”
当农民是最自由最干净的生活
每年有一半的时间呆在乡下当“农民”,而且是赤脚下田、撑船过河那种货真价实的“农民”,这是韩少功近年来最为引人关注的“事迹”。他告诉记者,这其实是遵从内心的一种呼唤,顺势而为,只不过可能比一般人走得更彻底些罢了。
“融入山水的生活,经常流汗劳动的生活,难道不是一种最自由和最清洁的生活?接近土地和五谷的生活,难道不是一种最可靠和最本真的生活?”之所以选择间断性在乡下居住,他说,是希望多接触一些文人圈外的朋友,希望有更多的时间接近自然和底层社会,希望有一种体力劳动与脑力劳动结合的健康生活方式,要走出文人圈,使文学创作重新找回活力。“如果我不走出文人圈,不摆脱那种应酬加会议再加点小玩乐、小贫嘴的生活,恐怕什么作品也写不出。”
韩少功很反对把下乡与“失意”、“失望”一类联系起来。他觉得自己实际上接近了更大的人群,只是人群换了面孔。所以这种下乡,在他看来既是退出,也是出发,既是逃避,也是开放,只是兴趣的指向出现变化。“一个人一辈子,总有权利改变自己的兴趣所指吧?我昨天穿西裤,今天穿牛仔裤,不可以吗?”
城市善变乡村顽强
老乡眼中这个“城里人”有点怪
这位“韩爹”,在乡下真正找到了耕读诗书的乐趣。每天早上,他6点起床,喂猫、喂鸡、挑粪、种菜……现代文明也未远离:他可以读书看报,也能上网阅读;最有趣的是当收获的菜蔬自给有余,他还会将其包装好送给朋友,并亲自贴上用电脑打印出的条形码和商标,“伪装”成超市出品,“上当的人还不少呢!”
在老乡们眼里,韩少功是个有点怪但还蛮好的“城里人”;而在韩少功眼中,农民们则是与他的同事、朋友并无二致的普通人。但看到农村在发展中遭遇到的种种问题,他的感受比普通意义上的城里人、乡下人都更深切。
都市文化会不会全面“进攻”乡村并且同化它呢?韩少功也大摇其头。他认为,文化的变化不会是切换,而是重组。“反过来说,眼下城里流行吃土菜,穿麻布衫,神龛摆进星级宾馆,四书五经进入公司文化,是不是就可以说都市文化将要沦陷呢?可能也不是。文化的某些表面符号会变得很快,但就深层文化而言,比如人际关系的很多潜规则,乡村传统尤其力量顽强,冷不丁什么时候又重组了。”
业余农民“舌战”暨大学子
作家隐居乡里怎会是荒诞?
记者面前的韩少功,虽然身上特意穿着唐装,却总有点不修边幅的痕迹,头发乱糟糟的,裤边一些尘土还没来得及掸去。别人跟他说话的时候,他总是带着天真、憨厚的笑意饶有兴致地看着对方,似乎非常赞同你的观点、鼓励你说下去;但当他回答的时候,又往往笑着不容情地迅速推翻你的定见,坚持自己的观点,语言中总会带着几句俏皮话照顾一下你的情绪。
在广州期间,他出现在暨南大学的数百名学生面前,以这样的温和的态度与犀利的言辞折服众人。下面选取一些当时的精彩对答:
抄袭成风源于世界大同?
问:近来文坛常常爆出抄袭丑闻,甚至您的《马桥词典》也有让人感到似曾相识的地方,您怎么看?
答:“自我”现在成为了一个流行词汇,人们越是自我,本来应该导致个体越是差异化,但为什么走进了一个抄袭时代?如果不是作家的个人品质问题,那就是我们这个时代出了问题。因为我们的生活雷同化,广州、上海、香港都差不多,生活模式也趋同。从前广东有骑楼、北京有四合院、湖南有吊脚楼,现在都一个样。所以很多作家被迫在报刊、杂志上寻找题材,买两个光盘就开始写草原、写黑帮,根本不需要体验生活。说个搞笑的事情,有个作家看了日本的新闻,受启发写了个女大学生早上读书、晚上卖身的故事,然后又让日本的学者看到了,得出结论:原来中日都有这样的情况!真不知是出口转内销还是内销转出口!(全场大笑)
我刚刚出版《马桥词典》时,有个批评家说我是抄袭、模仿东欧一个作家的作品《哈佛尔词典》,我就要求某个报纸登载那部作品。那位批评家一听就急了。但是,会有指控者害怕公布证据、抄袭者要求公布证据的吗?我当时对人们说:如果里面有一页或者是半页是抄袭的,这本书我不要了。
“流泪的马”是有意留空白
问:你到乡下去住,是寻找一种差异性,还是怀旧、宁静?有没有一种荒诞的感觉?
答:就像很多作家业余可以做歌手、当演员一样,我业余做一个农民有什么问题?我在乡下很安静,有好的空气,少浪费一点时间,多一些和普通老百姓接触,和农民聊天,一起劳动,这对我来说是一种享受,不是受罪。美国总统假期还可以去戴维营、德州牧场呢。农民中间也有口头文学家,从他们身上学到的东西很多是在大学都学不到的,这一点都不荒诞。
问:《山南水北》里为什么有一章只有标题,然后是空白的?是印刷错误吗?
答:这是我有意安排的,这一章是“待宰的马冲着我流泪”,此时无声胜有声。就像国外一部交响乐,报完名字后,一片寂静,10分钟后主持人宣布演奏结束。(全场大笑)
夺奖能力不及另两个“力”
问:中国作家里多久会有一个诺贝尔奖获得者?
答:诺贝尔奖是一个游戏,但里面只有一个评判马悦然懂中文,太不够了。比方说,本来很好笑的一个笑话,从方言翻译成普通话不太好笑,翻译成英文就一点都不好笑了,这种层层的信息损耗是很不可靠的,哪天一半以上的评委读懂中文了,咱们中国人得奖就有机会了!但我估计10年内中国人是得不到的,因为世界人民对中国人印象现在有点糟,他们认为中国人有两个“力”:购买力,一到外国劳力士、人头马,眼都不眨;另一个是破坏力,去哪里都脏、乱、吵。(全场笑)
筷子不死文学也不会死
问:由纸张、印刷组成的纸媒文学时代能否长久?答:纸张不可能退出人类历史,当然电子媒介也不可能。我时常提醒同行,要注意时代环境,不能像鸵鸟一样,整天吭哧吭哧埋首在诗歌呀、散文里。我们正在经历前所未有的时代,文学也要相应调整。不可能再出现文学的鼎盛时期,就像基督教不能再创中世纪一样;但人类的感情还需要文学来表达,是不可能消灭的。很久之前就有人说诗歌、小说要死了,但每次都会蜕变重生。无论科技发展得多快速,总有些东西比如筷子会留下来,不可能也没有必要发明吃饭机吧?连筷子都死不掉,文学就更不用说了!(全场笑)(来源:羊城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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