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朝故垒
故垒荒凉迹未消,秣陵风雨自飘潇。
齐梁宫阙萧条尽,何处苍茫问六朝。朱偰摄于20世纪30年代
天若有情天亦老,人间正道是沧桑。今天是著名经济学家、史学家朱偰百年诞辰。他的名字和生命,已经深深融入了南京的文物古迹、一草一木。50年前正因为他的一声震喝,才有今日之南京明城墙。斯人驾鹤西去,留给今人的却不应只是怀念,更应有警醒和责任。昨天,朱偰先生诞辰百年座谈会在宁举行,这位“护城之神”坚毅而刚强的学者风骨令人追思无穷……
后人呼声
守护民族记忆,请为朱偰塑像
朱偰的名字,不应该被淡忘。
“请记住,保护中华民族文化遗产,保护文物古迹,是每一个中国人的神圣天职。”在民进南京市委递交的一份集体提案中,建议为朱偰先生塑像,并设立朱偰先生纪念室,永远提醒后人珍视历史文化遗产。
如果要给朱先生这尊雕塑题词,最合适的称谓是什么?“文化守护、民族记忆,关于朱偰先生的精神,我想说这八个字。”南京大学文学院院长董健教授说,朱偰不仅是城墙的“守护神”,更是民族文化的守护者。“龚自珍说过,要灭一个民族,先灭它的历史文化记忆。而如果一个民族丧失了记忆,是非常危险的。”董健认为,在今天商品经济发达的时代,如果没有人守护民族文化,那么我们将面临丧失民族记忆的危险。因此,“继承朱偰精神,已不仅仅是一个文物保护的问题,而是如何守护文化,保持民族记忆的问题。”
“应称朱偰先生为伟大的爱国者。”江苏省社科院研究员季士家说,朱偰先生的爱不是空的。爱他生存的城市,爱这个城市的一草一木、文物古迹,才是真正的爱国主义。
沧桑往事
灾难中,一个学者的风骨和情怀
“不能忘情的,还是民族与社会”
1965年,已是“文革”前夜,山雨欲来风满楼。集体嗫嚅、全民失语。
2月3日,南京梅花山。朱偰看见工人施工挖出的孙权墓下水道砖被丢弃路旁,便报告了文保会,并写了《梅花山孙权墓砖》一文———尽管他知道此事未必会被重视。
这一年,他还写了《龙广山新发现之晋陵》《江乘古城遗址》《从一篇新发现的明人故宫记中研究明故宫的制度建筑》———尽管他知道这些文章都不会被发表。11月、12月,朱偰还根据新的考古发现重新绘制了《南京古迹图》……
其实,他已经被撤职,只是南京图书馆的一名普通职工。他之所以做这些,不如听听朱偰自己的心声:“我们所不能忘情的,还是民族与社会,我们还愿意尽自己的一点力量,造福于民族,造福于社会。”
“先生希望对我的考古有帮助”
朱先生的故交和学生、南京大学历史系教授蒋赞初回忆往事时不胜唏嘘。“60年前,我在国立中央大学读书时是朱偰先生的学生。1950年我到南京博物院工作,又有机会跟朱先生学习,常常一起到南京近郊调查文物古迹……“文革”前夕的一天,我去理发店理发,排队的时候碰到了朱先生,他又跟我谈起了考古。朱先生告诉我,明孝陵曾经在清嘉庆年间被上百人盗了一个晚上,但第二天一早被官府发现,没盗成。这是一般的资料中没有记载的……朱偰先生告诉我这些,是因为他自己虽然不在考古工作的位子上了,但希望能对我、对当时的考古工作有所帮助……”
“多情最是台城柳,犹自依依恋故人。”斯人驾鹤西去,如今的蒋教授也已满头白发。正所谓“天若有情天亦老,人间正道是沧桑”。
“战士迎着炮火冲向战场”
“他的行为不亚于战士迎着炮火冲向战场。”民进南京市委调宣处处长、南京市统战理论研究会理事王长才说,朱偰先生正是以一个文化赤子对历史文化的敬畏,在象征南京古老文明的明城墙遭遇破坏之时,无私无畏地挺身而出,这正是先生留给我们的为捍卫历史文化而奋不顾身的崇高精神。
“城墙在,父亲就在”
朱偰之子朱元曙说:“父亲把南京的文物古迹融入自己的生命,也把自己的生命融入南京的文物古迹。只要南京的文物古迹还在,只要南京的城墙还在,父亲的生命就还在,即使这一切都毁弃了,只要父亲的书还在,父亲的生命也一样存在……”
记者视点
纪念朱偰,有些“该来的”没有来
纪念朱偰先生,需要理由,又不需要理由。他是一位著名的经济学家,又是一位著名的历史学家,他的研究成果和著作至今仍为后世所用。然而,中华文化的璀璨星河中,留下煌煌巨著的并不止朱偰一人。今人之所以缅怀朱偰先生,更是因为他对民族、对国家高度的责任感和使命感,以及背后深深的爱。正因为这份爱,他才在万马齐喑的时候振臂疾呼,舍命护城。
今日之善良的人们,谁都不忍回顾朱先生蒙冤辞世的悲痛一幕。然而,如果逝者留给后人的只有心痛,岂不枉然!王长才先生说得好:“我们要像朱先生那样,担当起保卫南京历史文化的责任。尤其是手握江苏和南京领导实权、拥有城市建设规划红线权的政府官员们,在推进南京现代化建设的时候,不忘继续维护好明城墙和南京所有优秀历史文化遗产。”昨天,这几乎是与会者一致的呼声。
然而,对照一下出席座谈会的部门、单位和人士名单,却不免让人有一点点遗憾。在座的有主办方江苏省文化厅,承办方省文物局、南京图书馆,还有在宁高校、政协、民主党派、文化名人、新闻出版局的相关负责人及代表,却未见其他与城市建设、规划相关的政府部门和单位,“其实,更应该来听一听座谈会的,恰恰是这些没有参会的部门和单位。”部分与会的专家毫不客气地说。
就在不久前,有人提议举行一次较大规模的朱偰先生纪念活动。不料某组织面对此建议却颇为犯难,理由很简单———朱偰先生的“级别”还没达到一定的标准。“难道只有高级官员、政界领导才有被‘纪念’的资格吗?”一位专家感慨,“可以说,在城市规划和保护问题上,三个市长也比不过朱偰先生!”
早在上世纪30年代,朱偰先生就意识到了城市建设对文化古迹的破坏,正因为此,他才艰辛寻访,遍查南京古迹并著书提醒并供施政者参照。遗憾的是,几十年的风雨沧桑,因城市建设大肆破坏文物古迹的现象时而有之,今日之保护力度虽显著加强,却仍未完全处理好建设与破坏之二元关系。一位代表对记者表示,“一个城市的灵魂该怎样锻造,‘城隍’要不遗余力,然而,现在指望哪一个部门做城隍都是不切实际的。”昨日的座谈会,基本定位以“学术”为主。与会者在普遍称赞“很成功”的同时又不免有小小的遗憾:如果相关职能部门也在座,这个会议的效果和意义将更好。据悉,名单是由主办、承办单位和朱先生家人一起商讨决定的。相关的一些部门没有到会或许也不能怪他们,许是并未在受邀请之列。然而,如果我们听到了这些部门也主动举办了纪念朱偰先生的相关活动,岂不更加欣慰!快报记者郑春平
今之传承
他至今仍是我们的“向导”
“直到现在,朱先生的很多书仍然是我们南京文物工作者的工具书。”原南京市文物局副局长韩品峥说,这几年在文物考证和保护方面又编了不少书,“但更多还是以朱先生他们1930年代的调查为依据。”
南京出版社项目部主任、教授卢海鸣一连列出了文保领域多项由朱偰先生留下的宝贵财富,以及开创的“第一”。
是他,采用了文献资料与实地调查相结合的新方法。可以说,南京地方文化学者真正地走出了书斋,到街巷中去,到田野中去,实际调查,是从朱偰先生开始的。
是他,建立了六朝台城研究的框架。朱偰首次对有着“千古之谜”的六朝台城的规模、形制、结构、位置等进行了全面系统的研究,其论述具有重要的参考价值。
是他,奠定了南京寺庙研究的基石。朱偰先生对历史上有据可查的226座寺庙进行了全面研究……
70多年前,当20多岁的经济学教授朱偰背着一部相机跋山涉水,踏遍古都南京的土地寻访古迹时,他可能不会想到,他所留下的2000余张相片和关于南京古迹文物的考证文字,是迄今为止关于这些古迹文物最为详实的记录。
你说,他不是南京的“城隍”,又是什么?
“今天,我们站在明城墙脚下仰望高高的墙堞,或是站在台城上放眼,震撼我们心灵的,决不仅是明城墙的峻拔雄浑,还有朱偰先生不朽的事迹和精神。”民进南京市委调宣处处长王长才说得深情,却不乏尖锐:“我们的城市规划建设者们,手上有画红线的那支笔,更要有保护传统文物和古迹的责任心!”
著名作家叶兆言先生接受记者采访时说,关于古迹文物,我们习惯于讲“保护”,当然我们也应该保护,但是我们不应该放过那些破坏文物的人。城墙已屹立了600年,如果没人破坏,根本不会被毁。因此,我们更应关注的是“破坏”这个词。
目前,明城墙保护得到政府重视,却也面临着诸多问题,例如,本是一个整体的明城墙,却像被“切香肠”一样,分归各个区和部门管理。中华门段城墙、水西门遗址公园、东水关遗址公园等都分属不同的区。有的地方从利益出发,擅自将城墙一些地段或景点进行所谓开发或利用。“最普遍的现象,就是在城与河之间建餐厅、游乐场所或办公用房。”
在今年的南京市政协全体会议上,民盟南京市委建议,南京明城墙应统一管理,避免出现建设性破坏。“保护好明城墙,是对朱偰先生最好的交代。”杨国庆说。
现场花絮
外孙女含泪致谢
往事并不如烟。在昨天的座谈会上,朱偰先生在南京、外地和海外的家人多次热泪盈眶。朱偰先生的外孙女卓越是前一天刚从德国赶到南京的,她起身向在座人士含泪致谢。会后她对记者说,“明天,我要去给外祖父上坟。”
朱偰去世时卓越才十来岁,儿时对外祖父的记忆更多的是“一位慈祥的长者”,长大后才知道,外祖父还是一位“勇敢而不凡的学者”。如今,定居德国汉堡的卓越不时会收集一些有关外祖父的报道或研究文章。在获悉这次座谈会之后,她还特地驾车到数百公里外的柏林,将此消息告诉长眠在那里的外婆……昨天,她还给记者看了几张照片,其中一张是她和母亲在朱偰早年德国留学的大学门前的合影。“明天,我要带着这些照片,去外祖父的坟前祭奠。”快报记者郑春平常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