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是谁非之长平专栏
我刚写了一篇文章,说番禺学宫等地举行儿童开笔礼,舆论群起批评,其实大可不必,作为一种民间文化,拜拜孔子也无妨。随即就有一个朋友说,开封官员要拜包公了,你怎么看?我说,这是应该反对的。
朋友说,昨天拜孔子,今天拜包公,谁知道明天要拜什么?看来不能随便支持啊,时评可不慎乎!我说,不,我支持拜孔子反对拜包公的理由并不是这样。这是我们熟悉的“要防止扩大化”的思维逻辑,其实是没有任何价值判断的一种说法。什么叫“扩大化”?多小是小多大是大?凭什么小的可以大的就不行?这些问题都很难回答,最后就只好由执行者“酌情考虑”了。
我支持拜孔子反对拜包公也不是基于如下理由:孔子是文化圣人,整理典籍,开启教化,主张德政,其语录成为千百年来的最高指示;而包公不过是一个跻身官场的大侠,虽廉洁正直,断案如神,但他往往无视程序,动辄刑讯逼供,不符合现代法治精神。
我的理由很简单:番禺拜孔子是民间倡导,开封拜包公是官方行为。
对于民间文化,我们可以进行充分的评议,但也要给予适当的尊重。自己不喜欢的事情,也要允许别人去尝试。只要不违反法律,就有存在的可能。办开笔礼拜孔子像,不会有什么好处,不过也没有那么多坏处。只要教育是开放的,就不必惊慌失措,胡适、鲁迅他们都没被四书五经害死,何况现在的学生?就算这些复古仪式作秀挣钱,那也是文化市场的一种供求选择。
但是开封的事涉及公权力的使用。报道说,在纪念包公诞辰1008周年座谈会上,有关专家及包公后裔共同提出:政府应组织新任职干部面对包公像缅怀先贤,并立下廉洁正直、勤政为民的誓言。
这个建议的表述听起来冠冕堂皇,其实就是要拉出一位古人来,由政府确立他为偶像,创设一个仪式,让新任官员都去参拜。政府可以这样干吗?
现代文明就是宗教社会或皇权社会世俗化、平民化的过程。从这个观念看过去,任何偶像崇拜都具有危险性,很容易被操控,而且背离现代法治原则。但是,现代文明又肯定人有信仰宗教或崇拜偶像的自由,怎么办呢?在宗教色彩浓厚的西方社会,早就有了一个办法,那就是政教分离。虽然拜包公这样的偶像崇拜还远没达到宗教信仰的地步,但道理是一样的:民间社会爱拜谁拜谁,但不允许利用公权力和公共资源来造神。
比如,甘肃姑娘杨丽娟因为做了一些怪梦,就啥也不干了,只管追刘德华,这谁也管不着;但是,如果甘肃地方政府认为刘德华不仅人长得帅,而且勤奋敬业,以德服人,于是拨公款发号令,组织全省青少年都去追他,这就不可以了。严格地说,政府塑造任何典型,都是有悖于现代政治原则的行为。
在西方社会,也还留有一些跟权力有关的偶像崇拜,比如在美国,总统宣誓就职往往要手抚《圣经》,小学生每天宣读的誓词里有“在上帝庇护之下”。这些多是一种习俗,个人可以作出不同的选择,比如1901年西奥多·罗斯福就改为手抚《宪法》宣誓。尽管如此,还是有人提出异议,小学生的誓词就有过一场著名的官司,一直打到了最高法院。学生家长要求取消这句话,法官最后认为,它不违反政教分离原则,只是对宗教遗产的认可。
有人就认为,官方组织拜包公,也是对传统文化遗产的认可。事实上,在西方社会,那些违背现代政治原则的习俗只可能一点点减少,而不会一步步增加。如果有人提出要恢复已经中断的中世纪教廷的仪式,肯定不能得逞。更何况,古代开封的官员履新时要拜包公吗?这是哪里来的传统?与其说恢复传统,不如说生造偶像。
造出这个偶像来祭拜,所谓的专家说是为了宣誓“廉洁正直、勤政为民”,但是这个会议的实质主题是“开发包公文化旅游”,谁都明白其醉翁之意在于经济。把严肃的执政原则和法治精神用来矫饰旅游开发,其心术何其不正,导向何其错误,不值一评。(作者系南都周刊副主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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