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宪容辞职风波调查：八成网友认为其引火上身

　　易宪容是被“吵”走的吗？

　　★《中国经济周刊》记者 牛建宏

　　报道

　　“他是比较厚道和有正义感的一个人！我清楚地记得在一次会议上，他对房地产商拍案而起，直斥其暴利的情景。”在评价易宪容的为人时，一位媒体同行对记者说。

　　2004年7月，一篇题为《谨防房地产业要挟整个中国经济》的千余字经济评论使易宪容名声雀起，之后，伴随着对开发商“牟取垄断下的巨额暴利”的抨击，以及与任志强、潘石屹等著名房地产商的争吵， 易宪容以“大胆的言论”、情绪化的态度，成为“房地产平民代言人”。

　　“房地产商都怕我。”易宪容曾这样说。

　　而就是这样一个在公众眼睛中最敢说话的人，近日被媒体报道称，已辞去先前担任的中国社科院金融发展与金融制度研究室（下称“金融室”）主任一职，原因是“误导大众、考核成绩不合格”。

　　一个声名正盛的学者，为何突然辞职？一向“主动”将自己推向前台的易宪容，这次终于被动地处于舆论的风口浪尖之上。

　　“辞职”风波

　　“媒体想知道易宪容辞职的真正原因，应该去问他本人，让他自己说他为什么辞职。”面对媒体的连番追问，易宪容的主管领导—中国社科院金融研究所所长李扬这样回答。

　　李扬大概没有想到， 几天前的一句话会产生这么大的反响，给他带来这么大的麻烦。

　　3月21日，李扬在一个学术会议上透露，社科院金融研究所研究员易宪容已辞去先前担任的中国社科院金融室主任一职。并称，易宪容作为一个社科院金融研究员，发表的言论十分不科学不严谨，没有对公众负责的态度，这是他辞任金融室主任一职的原因之一。

　　之后，中国社科院一位易宪容的同事在接受记者采访时表示：作为一个金融领域的专家，却经常在地产领域发表言论，“显然是有点忘本”，毕竟隔行如隔山，这样的言论缺乏严谨性，而且是不负责的。

　　紧随其后，3月22日，10位“经济学者”在“平民经济社”博客上联名发出公开呼吁，表示“迫使易宪容辞职，妨碍了学术自由”。随即，网友也开始为易是否该“闭嘴”而争论，甚至对骂。更有媒体揣测称，易宪容辞去室主任职务是因为言论过于激进，引起国家有关部门和社科院的不满。易宪容恐怕将从此“闭嘴”。

　　记者查阅社科院金融研究所网站，发现有关易宪容辞职的官方理由是：因无暇顾及研究室的相关工作，并为了学术研究的顺利进行，提出辞去担任的金融室主任一职。所长办公会议已批准他的辞呈。

　　金融所办公室主任赵培德对此的解释是，媒体可能对社科院内部工作程序不太理解，把“辞去行政职务”误解为是“辞职”。易宪容因为要赴香港进行学术活动，无暇顾及研究室的相关工作，所以才提出辞去主任一职。

　　“本来辞职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只是媒体炒作使得事情复杂化了。”3月27日，中国社科院金融研究所一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知情人士对《中国经济周刊》说。

　　祸从“吵”出？

　　“一直和开发商们对着干的易宪容，其实是一个只有理论没有实践的‘空空’先生。”在得知易宪容辞职后，一位开发商做出了这样的表述。

　　此前，易宪容的“老对手”任志强也曾对媒体表示：“我觉得他(易宪容)根本就不懂。他现在被新闻炒来炒去,要我说就是在骗钱，拿出场费。他们所长李扬都不愿意去谈，他有什么资格去谈。他凭什么？”

　　近年来，易宪容颇多“惊人之语”： “房地产业正在挟持着整个中国经济”、“上海房价将下跌50%，北京将下跌30%”、“房地产开发商与地方政府助推高房价”……

　　在人们的印象里，因为指责开发商暴利，抨击其哄抬房价，易宪容充当了“房地产平民代言人”的形象。而且，正是伴随着与房地产商的争吵，“易宪容”这个名字才开始为大众所熟悉。

　　“易宪容辞职的背后有其他的力量推动，如开发商的施压等，这都不用说，是不言而喻的。另外一个直接的原因是易宪容某篇文章给社科院的领导造成一定的压力。”3月22日“挺易”行动发起人之一吴木銮在接受《中国经济周刊》采访时表示。

　　“考虑到许多房地产开发商以‘两会’代表身份参加国家决策，人脉关系很深很广，他们对易宪容的不满态度很容易传到社科院领导当中，进而容易影响到领导对易宪容先生的看法。”中国社科院国际投资研究中心研究员曹建海也对《中国经济周刊》说。

　　曹建海透露，在社科院高层和学部委员层面，的确存在着对易宪容治学态度的争议，社科院强调“坐冷板凳、下十年功”、“出精品”，强调培养“学术大师”，在这方面，一些人视易宪容为另类或反面教材。

　　记者了解到，在此之前的2005年，坊间就流传易宪容曾表示遵守与“上级领导”的“约定”，近期不再发表关于中国房地产市场的评论。当时易宪容还对记者开玩笑地说，上级领导警告他不要对房产泡沫问题“胡说八道”，“说这样会影响政策制定”。

　　一位资深地产界媒体人向记者透露，早在2005年就听说中国社科院金融所领导对易宪容的言论有所不满了。后来有段时间，易宪容就不写文章了。2006年初，该媒体人遇到易宪容，易宪容对他说：（不让我写）我就换个笔名。

　　“禁止发言，对于爱说爱写的易博士来说，想必是痛苦的。”他说。

　　是“炒作”还是“其他力量”？

　　近日，焦点房地产网进行的网络调查显示，在题为“您觉得易宪容辞职的真实原因”的问题中，78%的网民认为是“鼓吹房价要降，引火上身”，只有5%认为是“普通人事变动而已”；在题为“您觉得易宪容辞职，背后的力量”的问题中，53%的网民认为是开发商，31%认为是相关部门。

　　这样的调查结果可能并不让人奇怪。但记者就相关问题采访中国社科院金融所的内部相关人士，但大部分人都讳莫如深，或不做回应，或不轻易发表看法，大都表示“对于同事朋友，不方便讨论多了”。

　　“易宪容不做主任是因为其他方面给社科院领导施压的结果？我不认同这种说法。如果说是房地产利益集团施压的话，更是有点异想天开了。”3月27日，《中国经济周刊》记者联系到中国社科院金融研究所的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知情人士。在采访中，该人士反复强调“非常不喜欢掺和这些变味的公共事件”。

　　该人士表示，这件事本来并不复杂—研究室主任不是什么官，只是个组织学科建设的带头人。“老易很勤奋，个人学术活动多，但不一定有充足的时间组织研究室工作。”

　　“这是他辞职的最简单直接的原因，别的说法大多都是情绪化的。”该人士说，从客观的立场看，李扬是个宽容的人，否则前年不会帮易宪容竭力争取正研究员资格。“个人感觉很多人骂李扬是不对的，炒作也确实没什么意思。”该人士说。

　　相对于金融所内部人士所说的“炒作”，“挺易”行动发起人之一吴木銮认为，易宪容是有很扎实的学术功底的。他多年前翻译的一些著作，如《佃农理论》，水平还是很高的。他的著作《现代合约经济学导论》、《交易行为与合约选择》、《科斯经济思想研究》也不是马虎之作。不用说在大陆，在香港，他也有一定的学术地位。因此，说考评不合格是有点怪异。而且，房地产业本来就是金融业研究的一个部分，说他“忘本”是不客观的。其辞职肯定有“其他力量”的压力。

　　“我们在博客上的声明挂出来前天晚上，易博士在香港打电话给我，说是百姓心中自有一杆秤……”吴木銮对《中国经济周刊》说。

　　中国社科院国际投资研究中心研究员曹建海透露，社科院对研究室主任的考评和普通研究人员一样，主要是一年来申请和承担课题完成情况、发表的学术论文、参加国际交流活动和对社会经济政策的影响等方面，是一种无记名投票的方式，“除非学术上特别差或者人缘特别不好的人，很少有考核通不过的。”

　　记者查阅相关资料发现，易宪容1997年以来出版的专著（合著）有25本之多，内容以宏观经济、金融证券为主。发表的论文中，还是以金融、证券类文章居多，其中2004年发表的14篇论文中，以房地产为题的有2篇；2005年发表的10篇论文中，以房地产为主题的5篇；2006年发表的10篇主要论文中，以房地产为主题的有2篇。

　　“像易宪容这样的情况，我不认为他会在研究员的无记名投票中被评为不合格，关键还是所领导本人的看法，以及受到的来自外部的压力的影响。”曹建海对《中国经济周刊》说。

　　易宪容“出走”之后……

　　“我是从报纸上知道您辞职的消息的，当时就有一种‘坚持真理的人被陷害的感觉’。易先生，不管您的下一个落脚点在哪里，我永远支持坚持真理的您！”

　　打开易宪容的博客，不乏看到这样的支持之声，但同时也有网友留言表示对易宪容言论的失望：“易宪容也是为了赚钱罢了！”“什么专家，害我等买房多花了29万血汗钱啊……”

　　而易宪容辞职，或许更多的是给众多业内人士留下一个“娜拉出走之后”式的猜疑。

　　“一直以来，易宪容与房地产商争吵不断，这种行为表明了一位公民对社会正义的呼唤，我认为是有利于推动社会进步的，是值得肯定的。此次辞职倒可以让他摆脱事务，潜心更加深入从事房地产和金融等方面的研究。” 中国社科院国际投资研究中心研究员曹建海对《中国经济周刊》说。

　　曹建海表示，今后易宪容除了以宏观经济学视角看待住房等民生问题外，还需要对中国的土地制度、城市规划制度、建设体制等做具体的研究，这样融汇多方面知识，其言论可以起到更大的震慑作用。

　　“现在回头看他的言行，他对房地产市场的关注似乎更像一个‘打抱不平’的好汉而不是一个严谨的经济学家：他像一个要为购房人打抱不平的好汉一样，冲到‘赚取购房人血汗钱’的开发商面前，并沉浸在这样一个带点悲壮色彩的被开发商骂的角色中……”中原房地产经纪有限公司总经理李文杰这样评价易宪容的离去。

　　更多的业内人士表示，易宪容与任志强作为地产业内最敢说话的两个人，分别代表着两个对立面，媒体则非常需要这种有争议性的、易于炒作的观点，如果因为易宪容的辞职，业内缺少了一种声音，相信地产江湖将会因此减少不少争论声和趣味性。

　　我们还需不需要易宪容？

　　★《中国经济周刊》记者 牛建宏/采写

　　“我非常支持易宪容走出书房”

　　——中国社科院国际投资研究中心 曹建海

　　很多人关注易宪容突然辞去主任一职，可能是觉得他的辞职一定程度上表现了知识分子在体制上的被管制。但我认为，作为体制内最高学术机构的研究人员，一定的约束也是可以理解的，不能把什么都看成对自由的限制。

　　治学的目的在于启蒙和引导社会大众，保持一份“人间情怀”是一种本能和良知，在这方面我非常支持易宪容走出书房；但是反过来，回到书房研究知识和杀敌对策更是必要的。我认为还是要通过更深入的研究，依靠充分的理论、证据和对策，找到一剑封喉的手段。这些理论和对策在学术上也会具有重要意义。

　　“有些媒体炒作过度了”

　　——中国社科院金融所某内部人士

　　对于这件事情，前段时间有些媒体炒作过度了。老易只是不做主任，现在已经从香港回来了。有关媒体的报道描述有点娱记风格，不是在谈一件事情。

　　“我不认为易宪容辞职，关乎什么社会良知”

　　——地产界资深媒体人 袁一鸿

　　听到易宪容博士辞职的消息，我并不感到意外。社科院是一个很正统的体制内的单位，能够容忍易宪容发表与体制内研究单位不尽合拍的言论，已经很让步了。我想，李扬所长们是不会轻易给他所里的研究员打“考评不合格”的。这与个人恩怨、情感无关，更多是体制内单位的要求使然吧。

　　我也不认为易宪容辞职，关乎什么社会良知。辞职只是个人的事。一个学者职位的变动（毕竟他还是社科院的研究员），不应放到太高的角度吧。

　　“他迟早也得‘辞职’”

　　——中原房地产经纪有限公司总经理 李文杰

　　时至2006年下半年，网上或者你身边看到或听到骂易宪容的已经不再只是他一开始就给自己设定的对立面——“万恶的开发商”了，还有购房人——很多听了易宪容的话一直期待着房价下降再购房的人。在现实面前，谁都会算账……从这个角度看，易宪容辞职其实是迟早的事情，即便是社科院金融研究所不让他辞职，作为一个学者，一个经济学家，他迟早也得“辞职”。

　　“知识分子应该更注重公共性”

　　——“挺易”10位“经济学者”之一 吴木銮

　　现在，部分城市的房价是许多人月工资的四五倍，百姓情绪上的反应是正常的。而易宪容又多发表减缓百姓心理压力的文章，一直被认为是为普通百姓“讨说法”的学者，因此他辞去主任一职引起强烈关注也是正常的。

　　易宪容用他积累的二十余年学术之功去评论房地产市场，而且引起受众的好评，我觉得这是值得肯定的事。知识分子应该在公共性方面有所贡献，不应当只局限在学术圈内，从这一角度来说，易宪容是很合格的。但也因如此，他才承受了一些“其他力量”的压力。21世纪的中国，知识分子应该更注重公共性，如果我国的公民社会培育过程中有一些有正义感、思路清楚的学者的参与，将会更加精彩。

　　资料

　　■ 易宪容与房地产商的“恩怨录”：

　　2005年1月，在“宏观经济引导力论坛”上，北京华远集团董事长任志强称“商品住房应先满足富人”，遭到易宪容批驳和指责，称那种认为中国只有富人才有权利买房子的说法是“一派胡言”。

　　2005年6月，易宪容称“只有上海房价下降50%，北京房价下降30%，房地产市场才能健康发展”。任志强反驳：“你根据什么依据来的？下降30%到50%对中国经济有什么好处，对老百姓有什么好处，你说出理由来，你为什么说要下降30%到50%？”

　　2005年11月“2005首届中国地产品牌价值评估与品牌评选活动”论坛上，任志强称“房产品牌就应该是具有暴利的！”易宪容直言“任总的观点绝对是错误的。”他表示，在当前中国的房地产行业并没有形成真正“品牌”的环境下，开发商打着“品牌”旗号作为“暴利”的理由根本就站不住脚。

　　2005年11月15日在新浪房产频道组织的网络“PK”中，SOHO中国总裁潘石屹和易宪容，各自代表“早买派”和“晚买派”展开了一场针锋相对的唇枪舌剑。

　　2005年12月，“盘点2005地产社会学关键词”论坛上，任志强称，房地产不是暴利，说房地产暴利是完全不合理的。易宪容则反驳，2004年以后房地产开发商所获的利润是20%-30%，房地产是不是暴利明眼人看的很清楚。

　　2006年3月，“2006中国地产创新峰会”上， 潘石屹反驳房地产业暴利的观点，表示当前的房价水平属于合理范畴。易宪容称当前房价完全是垄断价格，绝非由供求关系决定的价格。

　　2006年10月，任志强发博文表示“商品房定价无需公众监督，无需公布成本”。易宪容反驳称“不跟他说了，这个人不屑与讨论，没道理可说了，他说的‘没有暴利，用数据说话’，都是扯淡。”

　　2006年12月在凤凰卫视《一虎一席谈》节目中，任志强放话：“公开房价成本有如公开自己老婆的胸部有多大！”易宪容称，信息公开透明，这是社会的基本法则，在这样一个原则下，房价信息任何时候都要公布，任何人没有权利阻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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