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造”一个塔里木(图)

江同文正在查看岩芯。

　　王慧敏摄

　　严酷，绝对的严酷！

　　——夏季最高温度接近50摄氏度，地表温度更是高达70多摄氏度。说沙里能煮熟鸡蛋，一点也不夸张。

　　——这里一年四季都有风。尤其是春秋，风刮起来天昏地暗。细细的粉尘无孔不入，能透过衣服深入到皮肤里。

　　——这里苍蝇咬人。灰灰的那种，且一来一大群。落在人身上，红色的信号服能立马变成灰色，一巴掌下去，巴掌和衣服又都成了红色。

　　——这里的地表也“咬”人，罗布泊碱壳地的地表刀子般锋利，崭新的牛皮工装鞋穿不上一个月就开口了。

　　——最让人忍受不了的是这里的荒寂。离最近的村镇也有300多公里。满目除了黄沙还是黄沙。天黄黄，地黄黄，人心惶惶。

　　尽管在学校时，他对即将走进的塔克拉玛干大沙漠有过千百种荒凉的设想，但真正置身沙海，还是被这里的环境震慑了。不过，他没有退缩，因为他笃信这句话：有荒凉的沙漠，没有荒凉的人生。

　　没有荒凉的人生

　　1996年6月，28岁的江同文结束了在西南石油学院10年的大学生活，取得了油气田开发博士学位。摆在他面前的道路非常宽广：内地几家条件很不错的油田在向他招手，母校也希望他留校。

　　然而，他却在人们诧异的目光中把新的人生起点搬进了“死亡之海”塔克拉玛干沙漠。

　　世界上哪个地区离海洋最远、最干旱？塔克拉玛干沙漠当之无愧！

　　塔克拉玛干沙漠是世界上第二大流动性沙漠。上个世纪初，瑞士一支探险队从塔克拉玛干沙漠边缘的英尔曼踏进了这片令人望而生畏的不毛之地。结果，除一人侥幸逃出之外，其余人马全部饥渴而死。从此“死亡之海”的名声不胫而走。

　　此时的新疆塔里木油田开发正处于低潮期。开发储采比不断降低，一些主力油田产量在下降。中石油总公司投入12亿美元寻找新油层，历尽艰辛，效果却并不理想。有人断言：塔里木油田没有希望了。

　　尽管坐在书斋中，江同文的目光一直关注着塔里木。掌握了坚实的油气田开发理论的他，对于塔里木盆地“贫油论”很不赞同。他认为，根据塔里木盆地的地质构造特点，不可能没有大油田。作为国家培养出来的高级石油人才，就应该选择具有挑战性的舞台。于是，他说服了新婚不久的妻子，毅然从“天府之国”来到了黄沙漫漫的大西北，成为塔里木油田第一位博士生。

　　油田开发的最高水平

　　确实，塔里木油田的地质构造比国内任何一个油田都要复杂：整个地层支离破碎，犹如一摞盘子掉在地上又被踢了一脚。很多地质现象，很难用现行教科书的理论去解释。

　　江同文到油田后接受的第一项任务是解决轮南油田产量下降问题。

　　轮南油田是塔里木最早开发的油田，也是塔里木油田的主要油气田。1992年投产时，设计年产能力100万吨，稳产10年。然而从1996年开始，产量急剧下降，年度自然递减达到了15．8％。尽管油田采取了许多措施，递减势头仍未得到有效遏止。江同文临危受命，负责轮南油田的综合调整。

　　他和同事吴迪、冯积累等一头扎进采油区昼夜攻关，连续几个月呆在第一线，有时为了查找一个资料要坐班车在相距200公里的库尔勒和轮南之间跑几个来回。采集了几千个数据，充分掌握了油田的采出程度、剩余油分布等详细情况后，他们对轮南的地质模型予以重建，江同文大胆提出了水平井挖潜对策——在同一口井中通过滚动勘探开发，提高油藏水驱效率，从而提高产量。

　　对老油井进行水平井挖潜，在国内还没有先例。因为水平井最怕进水，老油田随着油被采出，一般含水较高。当时的轮南油田含水已超过了50％，达到了临界点。如果对地下剩余油量的分析稍有偏差，后果将不堪设想。

　　基于扎实的前期调研和丰富理论知识支撑，江同文对轮南剩余油分布的描述准确率达到了5000米深度误差小于千分之一这样的水平。水平井挖潜对策被采用了。

　　实践证明这一对策是正确的。轮南油田采用这项技术后，累积增加可采储量500万吨，实现了年产100万吨稳产10年的目标，成为塔里木第一个累计产油1000万吨的整装大油田，创造了国内同类油田开发的最高水平。

　　解决“入地”难

　　1998年初，塔里木油田在哈得1井、哈得2井的石炭系中泥岩段发现了两套薄砂岩油藏。这两套油藏埋藏超深，超过5000米；储层超薄，最厚2米，最薄仅几十厘米。

　　平均厚度仅1米左右的油层，别说在5000米的地下，即便是在地表，肉眼看上去也就像一条线。也就是说，钻机要寻找这样的油藏，无疑是在几千米的地下“穿针引线”。按照现行理论，这些油藏系边际油藏，没什么开发价值。

　　江同文不赞同这种观点。他认为，我国是个能源贫乏的国家，任何资源都不能浪费。薄砂岩油藏只要设计得当，完全可以获得高效。

　　开发超薄超深油层，无论国内国外，都无经验可循，是个世界级难题。江同文没有退缩，他和同事朱卫红、牛玉杰等展开了一系列技术攻关。他们找来哈得1井、哈得2井所有的地质资料进行全面的分析。江同文发现，在薄油层上面有两套厚度和形态比较稳定的灰岩标志层，两套薄油层之间的泥岩标志夹层也比较稳定，在施工中只要精确地控制两套油层之外的三套标志岩层，就能提高油层钻遇率。

　　江同文据此设计了一套实用性很强的“标志层——剩余厚度控制法”。2001年，哈得油田第一口双台阶水平井获得成功，钻遇了埋藏5000多米、油层厚度分别为1米和1．5米的两套油层，获得日产180吨的高产油流。

　　此后，这项技术在整个油田得到推广。油井产量比以前的直井模式提高3—6倍，等于减少井数80口，仅此一项就节约投资近20亿元。

　　我国著名科学家、“两弹”元勋朱光亚院士听取了哈得油田水平井钻井工作汇报后说：“原以为我们搞航天工作‘上天’难，没想到你们搞石油钻井‘入地’也很难。”

　　填补科研空白

　　塔里木的开发对象中既有超深超薄的硬骨头，也有凝析气田这样的“拦路虎”。

　　凝析气是一种比普通石油天然气更宝贵的油气资源。凝析气在地下高温高压情况下是气体，而采出地面低于原始压力后凝结成液体，开发机理十分复杂。

　　国内对凝析气藏的开发研究，几乎是空白。而国外也只是浅层、低压开发。对深层、高压开发，视为危途。因为一旦压力掌控不好，就会发生气窜、气漏现象，不但造成能源流失，还会带来生命、生态灾难。

　　塔里木盆地存在着大量的凝析气藏，储量占到了全国的40％，但这些凝析气田大多属于超深、超高压。这样的气田，国外无人敢碰。

　　不能让宝藏就这样沉睡在地下。2001年，科技部将“塔里木盆地高压气田、凝析气田及应力敏感性气藏开发关键技术研究”列为“十五”重点科技攻关项目。江同文为这一专题的负责人。

　　路是人走出来的。不信邪的江同文开始了凝析气田开发机理攻关，在两年时间里，他查阅了国内外几十万字的资料文献，做了上百次实验，终于解决了凝析气田循环注气跟踪模拟、气窜定量判别方法等关键技术难题，为扩大塔里木凝析油气产量规模、提高凝析油采收率提供了理论基础和技术支持。2006年，牙哈凝析油气田油气产量当量达130万吨，成为“西气东输”的稳定气源之一。

　　“放大了”塔里木

　　长期以来，有一个现象一直困扰着江同文：按照经典理论，油水界面应该是水平的，而在塔里木，油水界面却是倾斜的。由于这一问题困扰，塔里木石油勘探很难有大的突破。

　　江同文查遍了手头所有的文献，得不到解释。同事们说，那段时间，江同文如着了魔一般，茶饭不思。他翻来覆去在办公室做模拟试验，甚至在吃饭的时候，莫名其妙地将手里的饭碗倾斜着端，碗里的稀饭流到了桌上都没察觉。

　　1998年5月的一天中午，塔里木突然发生地震。看到颤动的地面，一个想法电光石火般划过他的脑际：塔里木油水界面倾斜一定与地层活动有关。余震还没有停息，他马上回到实验室进行物理模拟实验。结果验证了他的推测。

　　随后，他又进行了静态与动态、地震与非地震等多项实验，提出了“动态成藏”理论。他认为，油气从生长到枯竭是一个连续过程，具有明显的阶段性。他将这个阶段性分为前油藏阶段、油藏阶段、后油藏阶段。塔里木油气分布受新构造运动影响，油田大多处于后油藏阶段。

　　他得出一个结论：后油藏在油水界面以下的区块具有滚动开发潜力。

　　在这一理论指导下，仅英买力32井区就新增控制储量3000万吨。

　　“动态成藏”理论有力地推动了塔里木油田的勘探开发。1998年，塔里木盆地探明油气地质储量为2亿吨，2006年则达到4．29亿吨。也就是说，8年间，地质储量翻了一番，等于再造了一个“塔里木”。

　　成功的背后是汗水

　　采访江同文，有一个话题避不开：他是怎么成功的？

　　江同文的老搭档、塔里木油田勘探开发研究院副院长朱卫红认为：理论和实际紧密结合，是江同文成功的重要原因。当下，有不少硕士、博士，谈起理论来头头是道，但不善于将理论运用于实际，结果，工作经年收效甚微。江同文工作至今，一直在琢磨怎样寻找理论与实践的契合点。找到了契合点，知识便有了用武之地，创新也有了动力，最终带来的是实际问题的顺利解决。

　　塔里木油田勘探开发研究院总工程师杨金华则认为：善于协作，是江同文成功的关键。在工作中，他能与任何一个同事打成一片，并能虚心接受任何人的合理建议。他常说“一个人是一棵树，大家合起来才是一片森林”。有些高学历人才，常常孤芳自赏，不善于与人打交道，导致才能发挥的“半径”变短。一个人的力量总是有限的，只有注重与他人协作，才能优势互补，取长补短。

　　还有同事把江同文的成功归结于乐观向上的态度和无私奉献的精神。塔里木油田勘探开发研究院科研人员刘昌国说，塔里木油田条件艰苦，但从来没有听他抱怨过。多年来，他总是乐呵呵的。正是因为有宽广的胸怀和乐观的态度，才使他面对困难不屈不挠，永葆进取精神。

　　在采访中，记者听到了这么一个故事：2003年春的一天，江同文在哈得采区搞地质追踪，走到流沙区，突然遇到了沙尘暴。天地混沌一片。在大风裹挟下，一人高的沙丘像波涛般移动。如果这时候不迅速突围，车子有可能被沙丘埋掉。可沙尘暴范围到底有多大，是往前开呢还是往后开？大家心里没谱。最后他果断决定：一直往前开。车很快突出了沙尘暴区。

　　事后得知，如果当时往后开，正好就会陷入风暴中心，后果很难设想……

　　成长比成功更重要

　　这个身材不高、带着一副深度近视眼镜的四川人一再强调：“其实，成绩都是大家协力干出来的。我只是在成功的路上尽了自己的一份力量。”

　　对于成功，他有着与别人不同的理解：成长比成功更重要。

　　他说，人生重要的不是所站的位置，而是所朝的方向。因此，成长是生命的价值所在。每个人都希望自己快速成长，但人与人快慢不同，有的人少年得志，有的人厚积薄发。无论哪一种，只要在成长过程中得到乐趣，就无怨无悔。要成长，兴趣是基础，要选择自己喜欢做的事情。“知之者不如好之者，好之者不如乐之者”。

　　他还说，成长的路径有多种，应该注重内涵式成长与外延式成长的协调发展。外延式的东西大家都能看到，如升职、评职称等，但还有一部分是看不到的，那就是内涵式成长；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在外延成长上达到目标，但每个人都可以在内涵成长上有所突破。也就是说，你不需要成为“最好的”，只要成为“最好的你自己”。

　　江同文是“最好的”还是“最好的你自己”？塔里木盆地林立的油井和他获得的一项项成果和荣誉应该能够回答我们：10年来，他获得国家科技进步一等奖1项，部省级科技成果8项，出版专著3部。荣誉更是排成了队：全国青年科技奖，孙越琦科技教育基金“青年科技奖”，青年地质科技“金锤奖”，新疆维吾尔自治区“青年创新能手”、“优秀共产党员”……

　　不凡的成就，也使他赢得了油田干群的信任，先后担任塔里木油田开发公司副总地质师、总地质师、勘探开发研究院副院长、院长等职务。

　　走上院长岗位时，他仅35岁！

　　人才名片

　　江同文：男，1968年生，四川三台人。1996年7月毕业于西南石油学院油气田开发专业，获博士学位。现任中国石油塔里木油田开发公司勘探开发研究院院长。

　　10年大学苦读不但赋予他丰富的石油专业知识也坚定了他的报国之志。博士毕业后，他毅然放弃“天府之国”优厚的生活待遇，志愿赴“死亡之海”塔里木油田工作。他把院校学到的理论知识和塔里木油田开发实际相结合，埋头苦干，刻苦钻研，写出有价值、有意义的人生华章，成为我国石油战线名副其实的科技尖兵。

　　他的科研成果填补了我国石油勘探开发的多项空白。曾获得国家科技进步一等奖1项，部省级科技成果8项。

　　工作业绩

　　提出“动力单元”概念，攻克超深油藏调整难题，创新水平井水平动态分析技术，解决了塔里木老油田的稳产难题。

　　建立“动态成藏”理论框架，指导塔中和塔北勘探，并被勘探实践所证实。塔中勘探发现了我国第一个奥陶系礁滩相亿吨级油气田。

　　创造性地提出哈得油田处于“后油藏阶段”，准确预测了该油田的滚动勘探方向，为我国第一个亿吨级海相砂岩油田的滚动勘探开发提供了理论和技术支持。

　　在高压气藏、凝析气藏及应力敏感性气藏开发技术研究中有重大进展，成功地指导了包括西气东输主力气田克拉2在内的高压、凝析气田的高效开发……

　　深入研究水平井水淹机理及水淹动态在国内首次提出了底水油藏水平井的三种水淹模式：“线状见水整体水淹”、“点状见水逐步水淹”、“点状见水局部水淹”。

　　提出钻井过程中准确中靶的“标志层——厚度控制法”，在井深大于5000米的超薄油层中成功地钻探了双台阶水平井，储层钻遇率达到80％以上，保证了塔中40、哈得4等边际油田的高效开发。将滚动勘探开发与油藏精细描述相结合、静动结合、地质与地球物理相结合、地震与非地震相结合的研究思路先后在轮南、塔中等油田付诸实施，增加探明石油地质储量5000多万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