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患者家属的孤独抗争

　　2007年4月11日，蒋兴无从中铁一局集团西安中心医院拿到两年前被“多收”的妻子骆梅菊2005年住院期间的2514.28元治疗费用。然而他并没有信守“此后患方对住院费用再无异议”的承诺，继续眼戴花镜、手握圆珠笔，对妻子住院的医药费进行逐笔核查，并提出新的质疑，如“住院71天为啥要查18次血型？”“没用的药为啥收了钱？”“艾滋病、梅毒检查对患胃病的患者必要性是什么？”等等。

　　2004年11月，家住渭南市的中铁一局集团职工蒋兴无59岁的妻子骆梅菊出现胃痛症状，在当地医院住院治疗后疼痛消失。2004年11月26日，骆梅菊胃痛再次发作，不想吃饭，为了方便医药费报销，她直接入住西安市的中铁一局集团西安中心医院内科，被诊断为“十二指肠溃疡并球后梗阻”，继续保守治疗。2005年1月3日，骆梅菊病情复发，第二次入住中铁一局集团西安中心医院内科，一天后转外科准备手术根治。1月15日，外科请其他医院的王小强教授主刀手术，结果术后第7天，出现“十二指肠残端瘘”。开始医生怀疑骆梅菊发热、咳嗽是肺部感染，又因“电梯出现故障”做不了B超检查，所以叮嘱骆进食，给予消炎抗菌处理。直至1月24日在蒋兴无强烈要求之下，将妻子用担架抬下楼做了检查后，才获悉妻子所吃的食物大多流到肠子外且已使其他人体组织化脓。医院外科再次请王小强教授做二次手术。

　　但骆梅菊的腹部并没有因此好起来。2005年4月28日再次出现发热、腹痛难忍等症状，第三次住进了该院。蒋兴无告诉记者，从当天19时至第二天的17时20多个小时里，骆梅菊不断惨叫，止痛针已经不管用了。最后经过病房的一位副院长见状，吩咐立刻B超检查，才得知骆梅菊腹部手术口下有一个大脓包，当时手术中排放脓血300毫升，手术后骆梅菊病情马上好转。2005年6月2日，出院回家仅两天的骆梅菊“又不行了”，第四次住进中铁一局集团西安中心医院，入院1小时后她腹部的又一个大脓包就自行爆裂。当时骆梅菊正在做B超检查，喷涌而出的脓血吓傻了蒋兴无，忙用一卷卫生纸堵住妻子腹部的脓血窟窿，又是一次手术，这是骆梅菊半年内挨的第四刀。骆梅菊的伤口总算彻底愈合，但留下13厘米长的手术疤痕，双手开始出现抖动等症状、双腿一天比一天没力气，最后发展至无法下床行走，头脑思维也开始愈发不灵活。

　　西安医学会2006年9月25日对骆梅菊就医经过进行医学鉴定，结论是医方存在术前准备不足及术后观察不细缺陷，但不属于医疗事故。然而蒋兴无开始怀疑“中铁一局集团西安中心医院无论是医疗技术还是服务质量都存在不到位之处，否则就不用请其他医院医生做手术、也不会出现延误诊断的情况。”他认为“医院没有金刚钻却硬揽瓷器活”，“给我妻子所做的手术也是豆腐渣工程”。截至记者发稿时，骆梅菊第二次医疗鉴定正在进行中。

　　一次住院费 “挤”出2514.28元

　　骆梅菊从中铁一局集团西安中心医院出院后，蒋兴无开始整理妻子的住院病历和医药费账目单。

　　由于当年母亲住院时曾遭遇过医院多收费，蒋兴无在查看妻子第二次住院的费用账目单时，在最熟悉的“心电监测”“指脉氧监测”上开始不断“发现问题”。2005年1月10日，骆梅菊还未手术，医生也未下医嘱，可账目单上却出现了“心电监测32小时计费112元”，“指脉氧监测36小时计费144元”的字样，同时，蒋兴无还发现两次手术后的心电监测至少多计费7次，指脉氧监测则达14次之多。蒋兴无说，自己从电视中曾了解到，指脉氧监测内容从心电监测中血氧饱和度一项就可以反映出来，所以他认为“医院用一台医疗设备收了两次钱”。经过核算，他认为院方多收了2750元。在向医院多次交涉无果的情况下，2007年4月初，蒋兴无向西安市物价检查所递交了投诉书。4月11日就有了结果：中铁一局集团西安中心医院退还2514.28元，这笔钱在骆梅菊总花费47030.33元的医疗费中占5.35%。“相当于每20元中就有1元钱是医院多收的。”蒋兴无说。

　　记者4月13日看到蒋兴无出示的双方协议上写道：患者骆梅菊在中铁一局医院（中铁一局集团西安中心医院的简称）因住院费用问题提出质疑，经核实，总计费用2514.28元给予退还患者，此后患者对住院费用再无异议。时间是4月11日，有院方公章和院长邱成“请财务退款”的签字。4月11日当天，蒋兴无从渭南赶往西安，从医院拿回给自己的退款。这次“初战告捷”让蒋兴无百感交集，他说，妻子先后六次入院，累计费用达10万元，其中把91岁岳母的8100元丧葬费、女儿3000多元的嫁妆钱都交给了医院。而那8100元还是岳父临终留下的专款，反复叮嘱“谁也动不得”，可最后还是给骆梅菊“应了急”，女儿30岁时在厦门结婚，儿子儿媳贺喜时，竟拿不出一分钱来表达全家人的心意。每次想到这些，蒋兴无夫妇都会禁不住泪如雨下，哭出声来，特别是在拿到院方退款后，蒋兴无对“医院连‘棺板钱’‘嫁妆钱’也‘打劫’的行为”怒不可遏。在诸多懂医的熟人朋友指点下，蒋兴无开始对妻子的医疗费用进行第二轮“挤水”。

　　新的疑点开始一一浮出水面：2005年1月10日、26日、28日、31日、2月3日，骆梅菊Rh血型鉴定和ABO血型鉴定分别各为2次、2次；3次；2次、4次；3次；2次合计共为18次。一个人的血型终生不变，何况在一个住院时间段内，有必要像这样把血型查18次之多吗？一项Rh血型鉴定每次收费9元，ABO血型鉴定收费6元，多余的17次共计255元难道不可以花在药费上吗？还有每次处方上15毫升氯化钾注射液医院要按20毫升计费。骆梅菊每天需用那么多支氯化钾，护士难道不会把加入第一瓶液体剩余的氯化钾加注到其他液体里吗？虽然1支药就0.25元，但却是完全可以为病人节省的费用。医院是将药节省到科室、还是护士随手扔掉了？那一部分没有被用在病人身上的氯化钾，怎么可以让病人掏钱？蒋兴无对此很是不解。

　　最让蒋兴无夫妇想不通的是，医院2005年1月5日的收费项目中有“人免疫缺陷病毒抗体测定即艾滋病抗体测定和梅毒螺旋体特异抗体测定”每项收费共计64元。医院告诉记者，这是病人接受输血前必查项目，以排除病人是否患有艾滋病和梅毒两种传染病，也可以洗清医院因输血给病人带来这两种疾病的不白之冤。但记者问医院综合办牛主任，为何没有在输血后复查这两项，真正让医院落个与自己无关的好名声时，牛主任最后几乎无言以对。牛主任对有关血型鉴定、心电监护等项目记者提出的疑问，或以当时自己不在该医院，医院将骆梅菊原始病历已封存，或自己对2005年医院设备应用情况不熟悉等原因，没有给记者明确回答。该院医务科一位职工甚至怀疑，蒋兴无有对病历及账目单造假嫌疑。

　　西安市物价检查所工作人员告诉记者，蒋兴无投诉中铁一局集团西安中心医院涉嫌乱收费之事正在调查之中，尚无定论。2514.28元是医院自查的结果吗？西安物价检查所能不能从医院给患者的账单中挤出更多水分？蒋兴无说自己想到这些，心中愈加沉重，更多的则是一片茫然。

　　医院该给患者一个“明白账”

　　“2514.28元还只是冰山一角！”蒋兴无肯定地说，自己绝对还可以找出医院涉嫌乱收费、多收费的其他问题。但自从查账以来，蒋兴无不停地掉头发。蒋兴无说，医院的记账方法自己尚未搞明白，有时第一天用的药第二天才记账，甚至一种药集中记账，这让蒋兴无查看一小会儿就“眼前发晕，一时理不出头绪”。他曾要求医院给自己提供2514.28元所涉及的收费项目，但没有得到结果。“这对于我来说是一笔糊涂账。”蒋兴无说，妻子当时住院时，每日所产生的医疗费用只有在患者要求之下，才会有护士打开电脑做出详释，但对于自己一个人伺侯重病妻子来说，很难有这样的闲工夫。一旦患者出院，想查清一笔费用，既要看医生在长期和临时医嘱中有无处方，还要看账目单，甚至是几天的计费情况，以免错怪了医院。至于医生诊断思路是否正确，有无乱用药或药量是否恰当，则要看病历中的病程记录，这对于普通人来说，等同于“看天书”。蒋兴无感慨“相比医生我们是外行，在医院面前，患者也是弱者。”妻子第二次入院的48页账单共2231项收费项目，仍不能让蒋兴无放心地不去反思，他仍坚持要把妻子住院费用从前至后重新校对一番。他说，那里边的每一分钱可都是自己和妻子的“血汗钱”。

　　骆梅菊治疗胃病所产生的共达10万元医疗费，其中有些如氧气和部分药品是要个人出资的，按照报销政策，剩余部分有一半仍需他们夫妇买单。蒋兴无说，自己和妻子目前的退休费每月合计1400元，这还是工资涨浮后的数目。一人患病全家赤贫，在蒋兴无看来可不是讲笑话，他说，妻子的胃病几乎花光了家中积蓄，现在他们夫妇常常一日三餐靠青菜面条稀粥度日，偶尔邻居端一碗带肉丸子的糊辣汤，蒋兴无和妻子可算改善生活了。每当想到这些，蒋兴无都会不由自主地反复念叨：“医院咋忍心下这样的狠手？这和趁火打劫有什么两样？”面对蒋兴无的疑问，西安市物价检查所一位工作人员称，像中铁一局集团西安中心医院的问题，在西安远不止一家。中铁一局集团西安中心医院承认该院曾被委托管理过，2005年4月前后才被收回。而骆梅菊的医药费就是在医院管理经营权回收前出了问题。

　　就在记者采访蒋兴无的当日晚10时，蒋家突然闯进来两名陌生的年轻人，警告蒋兴无应该就此罢休，不要再四处投诉了，当蒋兴无电话报警后，两名青年夺门而逃。2007年4月17日，蒋兴无和妻子借着夜色掩护，乘第一趟班车从渭南市来到西安，开始妻子新一轮的医疗鉴定。不料陌生人打电话说他们掌握了蒋兴无夫妇的行踪。在邻居看来，蒋兴无的举动充满了滑稽可笑的色彩，因为这是一个患者家属在向一所医院进行挑战。但蒋兴无认为，自己叫板医院的目的已不仅局限在讨要几元钱上，而是希望唤醒医院医生足够的社会责任感和对病人的仁心仁术，最起码希望讨回自己妻子医疗费用的“明白账”。

　　医院2514.28元的退款相对于骆梅菊10万元之巨的医药费只能算做尾数，而且蒋兴无的不就范行为已招来陌生人上门威胁，但他仍近乎偏执地继续着“搅局”，他没有把医院退款当成自己维权之路的终点，他说二次医疗事故鉴定是自己维权的新起点，即使孤独的抗争没有胜利，“但明白了哪些是应该的、哪些是错误的，就是我要的成功”。